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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瑟在御,宠辱两忘 (我独顽且鄙)


  他语气轻柔随意,长乐讶然,却仍不敢抬头,直到皇帝直言要她起来,她才默默站到旁边,猜疑不定,畏缩不前。
  皇帝的笑声再次扬起,不无揶揄:“静笃自命勇武,妹妹却是胆小如鼠么,莫非,你真是生肖属鼠,嗯?你哥哥该是肖虎,对不?”
  长乐听皇帝提及兄长,心下更是紧张,生怕真因自己的怯弱而堕了赵让的威名,连忙挺胸仰头,认真响亮地应道:“陛下,奴婢属兔,并不是属鼠。”
  “兔子啊,”皇帝忍俊不禁,朗声大笑道,“兔子胆子也小,并无大错。也好,女娃娃还是不作宵小鼠辈为妙。”
  见皇帝平易近人,出言取乐,与当日静华宫印象相差甚远,长乐疑惑中倒也放下心来,赔笑到皇帝敛容,坐起身问:“长乐,你见我如兔子见老虎,总得有理由吧?你若在太后身边不得安生,我便将你送回你哥哥身边去,你无需怕我,有话直说,我还能与你计较?”
  这番话说得长乐又惊又喜,她自是盼着能回承贤宫与兄长高正相聚,只是话不敢直言,两腮却终于有了些许红润之色,然则想起慧海的话语,心中又是一抽,她向皇帝跪道:“陛下,太后仁心厚德,奴婢不曾受任何委屈。”
  正自低头苦思当如何开口,忽觉下颌一紧,竟是皇帝伸手托她抬头,长乐脑中霎时空白,惊叫一声,仓惶后退,手脚并用地爬开闪躲到门边,涕泗交加。
  皇帝虽眉头紧锁,却不上前,相隔数尺向长乐道:“你既是静笃的妹妹,我又怎会对你怎样?是太后跟你说了什么?”
  长乐惊魂甫定,冷静下来羞愧难当,重新跪定,听皇帝直言相询,忍了羞耻嗫嚅:“老娘娘命奴婢伺……伺候陛下……”
  太后虽不与她明讲,但待她自是不同,兼之慧海旁敲侧击,长乐再痴愚也能明白,然这正是她寝食不安的噩梦,一想到还要遭受如巨鸟尖喙直捣体内的酷刑,长乐便几欲作呕。
  皇帝听长乐艰难吐字,已然明了,失笑道:“太后要你侍寝?”
  说完竟似自觉有趣,闷笑起来,长乐看得失神无语,脸色时青时白,半晌皇帝才忍笑道:“原来你是为此事才这般惧怕我,你大可放心,我还想在你哥哥面前留条命在。”
  长乐又是一怔,皇帝这语气与大哥谈及两人关系时又明显不同,见皇帝笑意盎然,她提气壮胆,替大哥发问:“陛下您……是不是待过一阵,便将大哥放出宫去,助他与妻儿团聚?”
  皇帝闻言笑意尽消,打量长乐,奇声问道:“这话你是听谁说起?你哥哥?”
  长乐察言观色,忙摇头支吾道:“不是,大哥从未提过。”
  “长乐,”皇帝含笑指着软塌边的胡床,令她坐下,柔声道,“你哥哥名为我的妃子,实则意气相投,纳他入宫确是为了掩人耳目,你且告诉我,是不是你哥哥跟你明说了?”
  “不是明说,”长乐思忖再三,她见皇帝始终和和气气,未有半分为难于她,反复琢磨,莫若将事情讲明,苦求皇帝开恩,她边偷瞅着皇帝神情,边道,“只是大哥时常思念妻儿,时与奴婢谈及稚儿幼女的趣事,只是每到末处,总会脸露悲容。奴婢还曾见大哥把玩一朵珠花牡丹,想来是大哥心爱之人的物件……”
  她刚顿了话语,就听皇帝淡然笑催:“你说下去。”
  长乐小心仔细地揣摩,不觉皇帝有任何异样之处,便接道:“奴婢……奴婢曾问起大哥此事,大哥含糊带过,之后却忽有一日与奴婢说起,定不会留奴婢独自在宫中……奴婢细问之下,大哥不肯多言,只言陛下圣明仁德,天恩浩荡,必会妥善安置奴婢兄妹……”
  “还有呢?你大哥是不是要带你回南越?”皇帝语气神态仍是温柔可亲,长乐已然摇头,否认道:“这倒从未提过,即便大哥要回去,奴婢是不愿的!若非那些南越蛮夷……”
  皇帝略一沉吟,笑道:“你哥哥可曾与你说起,我会何时放你们兄妹离开?”
  “陛下?”这个问题提得莫名,长乐脸上起了惊疑之色,皇帝见状展颜一笑:“将你安排在泰安宫,便是要借机送你们出去,你哥哥没有提及?”
  “有,大哥一心要我离宫,确曾说过陛下的周到之处。”长乐红了脸,鼓足平生之勇,“陛下,若您放奴婢兄妹出宫,能否……能否开恩,另……另……驱遣一人……”
  她用着“驱遣”一词,皇帝闻言即刻轻笑:“你所倾心的内侍?是谁?”
  听到长乐声如蚊蚋地道出名字,皇帝脸色一凝,叹息道:“长乐啊,朕再有能耐,却也无法与阎王抢人,你挂念的那小内侍,已经死了。”
  他见长乐周身一僵,脸上血色尽退,双眼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微微点头,语带怜悯地肯定道:“是为你哥哥害死的。这宫中确属是非之地,你还是不要久待在此处为妙。”
  长乐木然,不自觉重复:“哥哥害死的……”
  皇帝轻笑:“那小黄门本就是他人派到你们兄妹身边的眼线,死也是毫无办法之事,你莫要怪你哥哥。”
  说罢,皇帝传入来人,将已呆若木鸡的长乐扶下,他重回软塌,默坐片刻,霍然起身,此时已无谓掩饰,他何止是毫无笑意,脸上若黑云压城,置于袖中的双手不住微抖。
  赵让归降入宫之后,身上绝无可能再留任何女子饰物,长乐所见的珠花,只会是来自宫内。
  谁赠予他的?亦或是谁利用何种渠道,从宫外转交给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到心虚啊……
  话说作者好想自我放飞,但是自尊不允许,泪
  以及,还有人记得那个小道具么?


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
  赵让由后苑返回承贤宫,歇不上片刻,就有内侍满脸为难地来报,“金叶子”已转送给前来领尸的高家人,高母感恩不尽,纠缠半日,非要亲见赵贵妃一面以表谢意,众人好说歹说,劝解兼冷遇都无法令她离去,特来求教贵妃如何是好。
  叹口气后赵让还是会了这位中年妇人,她跪爬于赵让足下,感激之语颤抖而出,话到一半,终是化作不成声的啜泣。
  赵让心中难受,却拙于言辞,只能任由这妇人痛哭失声。
  妇人悲恸之中也知节制,涕泪交加皆是自怨自艾,叹尽儿子不懂投胎,托生于她这样无能的母亲之怀,为全家生计残损身躯也罢了,还要早早便撒手人寰。
  左右欲要将妇人架走,赵让黯然阻止,最后又得了妇人三跪九叩,才算解脱。
  送走妇人,遣退随侍,于殿内踯躅,赵让只觉胸中灼燃着烈焰,他到初入承贤宫时教授高正与长乐识字读书的德明堂,举目四顾,怅然至双眼湿润。
  今早送走皇帝之后,赵让便到这里,令随从侍候好笔墨纸张,便屏退众人,细心描画书写他记忆中威力惊人的神器。
  当日他在上陈给李朗的“万言书”中,曾轻描淡写过此物,兴许是李朗当他信口开河,没有放在心上,故此一直没有问起。
  皇帝的雄心是收复中原,复锦绣河山,然则自古以降,少有江南克北的先例,多为是华北一统之后,江南政权覆灭不远的记载。
  南方地形多变,且气候物产迥异,难出千里良驹,无战马便无骑兵,铜铁矿乏,要敌北胡骁勇,渡江进军,谈何容易?
  赵让在任南越将军时候,便因百越族人惯于山林作战而联想到日后与北骑交锋时难以避免的窘境。
  而他当下所绘,欲交给皇帝的物件图纸,原物是机缘巧合中从一批避难至南越的东甌人手中购得,经赵让实践,在威镇臣服蛮夷中居功至伟,虽有弱点,但其效甚大,后经他们召集工匠悉心改造,更见神威。
  赵让原希冀以此向李朗交换些条件、什物,但事到如今,便连这点私心也已荡然无存。
  李朗——赵让长吸口气,将书案上的卷轴收拢,搁在一边,抽出白纸来,随手草写下:“区区成败且休论,千秋唯应意气存。如是而生如是死,犹今又觉布衣尊。”
  再沉吟片刻,在这四行下添上高正临终念念不忘之言:“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易简以消天下之险阻,非圣人之徒,其孰与归?”
  他在“圣人”二字下连笔圈画,默道:“小高,多谢你舍命相救,只是长乐该多伤心啊。”
  与墨迹未干的草字相对须臾,赵让愈发气闷,起身便往殿外去,留意到内侍们手忙脚乱地跟上,不由暗地好笑。
  因身份特殊,除非皇帝有召,赵让不曾踏出过承贤宫,最多也就去宫中后苑走走,但如今他心境迥然,不愿再在宫中被动死守,李朗既未将他禁足,他又问心无愧,有什么可介意的?
  到了承贤宫外,赵让忽而想起一直以来挂心却没机会探查的事来:当日静华宫内,李铭来去自如,既非正大光明地登堂入室,也不是穿高纵低地飞檐走壁。
  若说初次出现在后花园那回是趁夜深人静地翻入,但李朗突如其来地驾临之后,李铭竟也可以全然避过众人耳目无声无息离开,实在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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