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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瑟在御,宠辱两忘 (我独顽且鄙)


  “三殿下,”赵让打断李朗的话,“你若心内不甘,待御体康复,我由你处置便是。你如要把我斩首示众,或五马分尸、凌迟腰斩,我也绝无怨言。”
  “但……”李朗此刻真是晕头转向,他参悟不透赵让的所作所为,这个人主动坏了盟誓,究竟缘因何事,“但你口口声声……是了!你是为了取信于我,好重获兵力!赵让——”
  “我若有意如此,曲意逢迎于你,岂不更能见效?”赵让轻叹,“你疼不疼?”
  “不疼。”李朗皱眉道,“这本是我心甘情愿讨来的,自作孽,怨不得人。”
  赵让不语,把佩玉从李朗手中要过,将它挂上李朗的颈项,李朗情不自禁攥住赵让的手,两人沉默相对,纹丝不动,直到李朗呼吸渐滞重,哑声低语道:“你真想好了?下回由我?”
  “嗯。”赵让轻笑,“陛下尽兴为止。”
  “卧榻之上,不论君臣。”李朗松了口气,继而费力地在赵让的扶助下坐起身来,正色向赵让道,“静笃,你既已做此决定,总该让我明了原因吧。我尚不致利令智昏到信你是因□□失常至此。”
  赵让的脸色骤然阴沉,他沉吟良久,直到李朗因姿势的不变而负痛洩出一声轻嘶,他猛然回神,催着李朗重新安躺,起身道:“折腾半日,我去要些水来。”
  经他一提,李朗才觉口干舌燥,等不多时,赵让一手端茶碗,另一手则将他架起,简直像照顾病夫般小心翼翼地伺候他喝茶。
  虽感违和,李朗到底不曾抗拒,润喉之后,他问赵让:“你从前也是这么对那位五溪女子?”
  “叶颖是个争强好胜的女子,我鲜有机会能照顾她。”赵让笑得牵强,“南越十年,若无她的扶持相助,我恐已客死他乡,只怕如今早成白骨一副。”
  这是李朗首次听到赵让直呼其蛮夷正妻之名,但那番话却非他所乐闻,便笑道:“你待她也不差,宁愿背负叛国之恶名,不忠自立。伉俪情深,足令人动容。”
  赵让默然,继而也笑道:“齐震巽上折,定会尽力为我脱罪,对我怕是多有袒护之词。”
  他目光闪动,对上李朗略带嘲讽的眼,轻声再道,“当年之事,并非如此简单。你要知我今日为何有此举,便得从当年说起。”
  李朗点头,却抢了话先道:“那你当年的盟誓可还要坚守?”
  “你啊……”赵让苦笑,“佩玉已在你身上了,你还要我说什么?你不放心,便再送我个信物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这章天晓得能不能过……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
  赵让信口一说而已,不想隔日皇帝还真送来另一块佩玉,大小形状色泽与之前那块相似,上雕鱼戏莲叶的图案,反面则于莲花上以大篆刻着“上善若水”四字。
  与佩玉一起送来的还有十来张“金叶子”,传赐宦官待赵让谢过恩,不无谄媚地道:“陛下眷宠日盛,可喜可贺。”
  赵让知他是皇帝的贴身近侍,淡淡一笑,随手取了片金叶,不动声色地塞入那内侍手中。
  那人千恩万谢而去,赵让则将随身侍从尽数驱离,独自到后苑,那日长乐与高正嬉戏玩耍的秋千处,少年男女无忧无虑的笑声犹然在耳畔,物是人非。
  未时已过,秋寒渐浓,纵是日头高悬,也抵不过阴冷侵袭,何况秋风萧索,然赵让却呆若木鸡般于风中苦立良久。
  可惜未曾向皇帝讨得箫来,此境此景,正当酹酒相送,吹箫惜别。
  赵让抚着新玉,只觉此物重若千钧,沉甸甸压在胸口。
  前两夜所发生的一切,令他恍若隔世,一意孤行也是押上性命的孤注一掷,若因此逆鳞而命丧黄泉,不过以身谢罪,算不得窝囊寻死。这其实也是怯懦之举,赵让装不得糊涂,心事自知,他放不下的,除去和叶颖的盟誓,还有李朗与他之间,宛若霄壤的身份之别。
  这是纵然李朗甘心委身雌伏仍挥之不去、却也难以出口的顾虑。
  他不愿也不能作李朗后宫中妃嫔一员,非关荣辱,而是可令他承诺身心者,怎能是左拥右抱、坐享三千佳丽的人?
  李朗的屡屡试探,步步退让,赵让看在眼中,莫名心疼,只是有那两层,他做不到坦然相对,毫无保留。
  一旦交心,赵让只怕自己要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试问什么样的男子能允心爱之人夜夜笙歌,纵游花丛,肆意采摘?他能在李朗临幸宫妃之后,仍若无其事地与其鸳鸯交颈?
  断无此可能。既同为男子,谁又能荒唐可笑到去自担“贤淑”美誉,揽不妒不恨的“仁厚”颂赞?
  莫说他自己,便是长乐,作为兄长他也不能容忍她受这般委屈。他满心盼望长乐能得一忠厚良善的男儿般配,哪怕卑微穷苦些,一夫一妻,胼手胝足,情恩并重,相伴相扶,也胜于锦衣玉食而无知心人嘘寒问暖。
  只是李朗宛若当年的他,他却是置身于叶颖的处境,如此一想,更觉对不起昔日正妻,无福消受皇帝的恩宠。
  令他最终下定决心的竟是高正——死于中秋月圆、民间阖家团聚、良辰美景夜的高正。
  那夜席散之后,赵让原以为并无机会与长乐单独相聚,但太后心慈,特意令他们兄妹短暂见过,长乐含羞带涩地交给兄长两个香囊,赵让得一,另一个却是要他帮忙交给高正。
  她在泰安宫中颇得照顾,气色大好,情窦初开之下更显得楚楚动人,赵让明知两人心事,不好点破,除去同意转赠,其它话便含糊其辞。
  回到承贤宫,自然是高正前来侍奉,小黄门脸色难看,仿佛大病未愈,赵让只道他是“每逢佳节倍思亲”,骨肉相离,深宫如囚,也没有多问,以免触及伤心,唯吩咐高正温酒对饮。
  高正一去,许久方捧食案而来,默默置备,仍寡言少语,眼中凝泪。
  赵让心生诧异,要开口相询,欲言又止,从衣袋中取出长乐绣制的香囊,递给高正,笑道:“这是长乐送你的,你且收着。”
  他原是要令高正开怀,不想高正颤着双手接过,贴于脸颊,热泪滚滚而落,呜咽不成声。
  这下赵让不得不问了,他搭上高正肩头,放柔了声问:“怎么了?是睹物思人?还是想念亲友?小高,长乐……未曾将你忘怀,你待她的真心,她也是懂的。”
  高正擦去泪水,抬脸看向赵让,嘴唇发抖,却仍含了微笑,他带着哭腔道:“将军,奴婢高兴过头了,让您见笑——奴婢、奴婢还想问将军一句,如果奴婢不是阉人,您,您……”
  “小高,”赵让见高正涕泪横流,微微皱眉,压在他肩头的手劲不由重了几分,吁然一叹,“只要不在此处,即便你身有残缺,长乐如愿,我岂能有异议?”
  然人在险象环生之地,长乐既已是赵让的软肋,高正再卷入其中,更要步步惟艰,赵让不得不作此思量。
  高正听罢,方始展颜,咧出硕大一朵笑靥,似得寸进尺般再问:“将军真把奴婢视作朋友?”
  “自然。”赵让颔首,眉头紧蹙,正待发问,高正已然笑逐颜开地到食案前,提壶自斟,满满一杯,双手举起,向赵让恭恭敬敬地道:“既是月圆,奴婢向月仙祈愿,希望将军终有日阖家团圆,得享太平。奴婢得将军教诲,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奴婢今夜,总算是明白了。”
  话音落下,高正又朝赵让一笑,赵让心念电转,猛喝道:“小高!”便要伸手去夺高正的酒杯,然而为时已晚,高正已然昂头,将酒液尽数倾入喉中。
  赵让将高正抓入臂弯,高正泪流不止,面色惨变,已是说不出话来。
  “是谁?”赵让只觉万箭穿心,勉强问出口,“皇后要你杀我,是不?”
  高正此时周身抽搐,脸现青紫,对着赵让艰难地扯着嘴唇,终是一字亦不成形,倏然间两眼眼皮脱力垂闭,无声逝于赵让怀中。
  那夜赵让自是未能成眠,他抱着高正尸身步去小黄门的住屋,亲手为高正收拾物件,忙碌之中无暇伤心,唯有不住冥思苦想,终究是得了个结果:如今即便机会千载难逢,他也不能离开。
  他赵让不是圣人,结仇再三,于公于私,他都容不下谢氏一族。高正纵然命如蝼蚁,也是他的朋友,也是因他而死。
  次日鸡鸣刚起,赵让便喊人查访高正宫外的亲戚,得知高正在城内,尚有寡母以及兄弟合共五人,全家仅靠大哥一人卖面为生,心中更是恻然,情知定是有人以亲人性命相胁迫,逼高正就范。
  然而那孩子却情愿以身代死,也不肯下手害人,恪守朋友之义,真正义薄云天,赵让想起高正临死前,仍要问清赵让是否视他为友,便觉呼吸都要难受地停滞。
  为友而死,死而无憾。赵让却不能在高正无辜惨死后犹无动于衷。
  他要见李朗,求皇帝莫要将他闲置于此,他不是个需要他人保护的无能之辈,身边亲近皆受他连累,他还要怎么个无可奈何束手无措?
  而李朗……
  仍不愿信他。仍不愿。
  明知李朗绝情的话语是出自恼恨的口不择言,赵让当时的心却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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