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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瑟在御,宠辱两忘 (我独顽且鄙)


  传授李铭文武两道的正是那人,他约莫五十岁上下,长身鹤立,红光满面,鹅蛋脸,浓眉豹眼,顾盼生威,却是剃了个光头,穿一身佛门□□——竟是个和尚。
  这和尚眯眼笑道:“我为何不能在这?这金陵城,有什么地方我去不得?”
  李铭知他所言非虚,他对这位神秘莫测的师傅畏大于敬,当下不敢再作声。
  和尚倒是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李铭,此刻的李铭当然是一身宫娥红妆,师傅那审视而冰冷的视线令他颇感难受。这师傅可说是李铭懂事以后接触最多的成年男子,他文韬武略,可说绝不在赵让之下,然则李铭却隐隐感到,师傅身上涌动着某种污浊暗流,与赵让的浩然磊落恰是截然相反,犹如深不见底的悬崖,令人不由自主心生畏惧。
  但李铭不敢作稍动,多年来若蛇口鼠辈的生活,忌惮师傅已成他的本能。
  和尚又是笑道:“你确如你母亲所言,再过个一年半载,便难作伪了。看来我们得抓紧才是。”
  李铭正要应是,和尚朝谢昆寝屋方向看去,脸上浮出一丝了然冷笑,对李铭道:“听你母亲说你看中了某个不合时宜的人物?”
  “师傅,并不是那样的。”李铭少年脸嫩,否认之时面红耳赤,幸得夜黑尚能掩饰,心中不由暗暗埋怨起母亲。
  和尚也不点破他话中的微颤,盯着李铭,语气便如利刃:“铭儿,人要成大事,莫说身边之人随时可舍,便是对自己,该舍之时,也不能留情,你若不明白这道理,如何遂你母亲的大志?”
  李铭听得冷汗潺潺,俯首顺从地道:“是。铭儿谨遵师傅教导。”
  “那李朗,”和尚眯眼,“确是能屈能伸,偏就好笑,对一个叛徒生了执念。铭儿,他既是容身侧留了个舍不去的人扰乱心志,我们就要好好利用。只是,前车之鉴,你万万不可重蹈覆辙。”
  这回李铭是听明白了,师傅要利用赵让对付李朗,可是要如何行事呢?
  ……会伤害到赵让吗?李铭再一次确定,自己心中是千万层不情愿对赵让出手,但此刻,便是在己方阵营他亦人微言轻,主不得事。
  李铭看着师傅胸有成竹的模样,莫名慌乱。
  而李朗等一行与谢昆别后,摆驾回宫,赵让始终没能寻到避开魏一笑的机会与李朗独处,要不引人疑心地向皇帝询问禁军之事,赵让清楚他尚未有这心有灵犀的本事。
  眼见着已入了宫禁,两人就要分道扬镳,李朗无意中转向赵让,见那人略略低头,心事重重难以解怀状,倏尔便起了多留他一阵的心思,再与他说会儿话,便嘱咐赵让同去御书房。
  只是事不凑巧,还没坐定,兵、礼两部尚书同时求见,赵让自然不合适旁听,李朗便令内侍带他到御书房隔厅等候。
  皇帝的贴身内侍清楚赵让的身份特殊,不致怠慢,奉上香茗,也拿来不少御用的点心。
  这一等便直到戌时正,李朗才急匆匆入了小厅,一眼落到那几乎分毫未动过的点心,拍手雀跃,上前捡起一块粉糕整个扔入嘴里,鼓鼓囊囊中还不忘叫了声苦:“饿死我了!人老了大概废话就多,两位大人物一句能掰开三句说。”
  赵让看着暗暗好笑,他察觉到李朗在他面前渐渐简略礼仪,无所顾忌状真如顽皮少年,许是将他视作了友弟的兄长?
  皇帝的执念于赵让始终是件匪夷所思之事,他决定不予多想,当机立断地问:“陛下,臣有一事,想求陛下告知。”
  李朗舍下狼吞虎咽相,赵让这般神情郑重,他也端正了脸色,问道:“什么事?若是南越局势,暂告稳定。滇桂虽有心犯境,但未有实果,你推举的齐震旭倒还真是有些本事的。”
  赵让心头一缓,形势不曾恶化便是上上之局,只消金陵无事,边陲少有乱迹也不必杞人忧天。
  他道:“多谢陛下告知,南越乱事,臣罪无可推……但臣欲问之事……关乎禁军魏首领。”
  “魏一笑?”李朗有些吃惊,他端详赵让,不明所以,赵让如何会问起魏一笑的事来?
  电光火石间,他如遭闷棍:不必瞎猜了,定是魏一笑私自将封妃之事告诉了赵让,说不定还提及将赵让致残的细节。
  于是,赵让兴师问罪来了。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
  然而赵让斟酌再三后,有负于李朗的惴惴不安,当头便是:“禁军首领非同小可,护卫宫禁,佑天子周全,陛下是如何看中魏头领的?”
  李朗闻言怔了怔,继而闷笑不语,赵让茫然皱眉,问道:“是臣……僭越了吗?”
  “不,”李朗仍笑,他坐上主座之位,顺了块糕点,毫无仪态地咬了口,方道,“只是静笃的表情,仿佛我的丞相,与太傅倒是有些神似。”
  无意中提及太傅,两人不约而同地默然,须臾李朗正色道:“静笃也知数年前那场逼宫之变吧?若无魏一笑的临阵倒戈、里应外合,大开宫门,强行攻入,则事不易遂。”
  李朗的遣词很明白,如果没有魏一笑的帮助,宫变未必不能成,但所耗时力则难说了。
  赵让自能懂这言下之意,对李朗不居臣功心生敬意,再问下去,却知魏一笑本是禁军副职,与原首领不睦甚久,就在宫变之事前,甚至有传闻皇帝亦不满他奸猾多诡,要将他免职查处。
  此人虽非良禽,但择李朗这高枝而栖倒在情理之中,只是赵让唯想不透,这样的人按说行事皆源于私利,为何竟言之凿凿是因忠君不惜以身犯难,情愿自承龙颜之怒?
  毫无道理。赵让心道。
  明知李朗必要生疑,还是忍不住问出口:“陛下对此人的信任能有几分?”
  这话令李朗不能轻易草率回答了,他多少也了解赵让的脾性,事关重要才这般直截了当,沉吟半晌,才缓缓道:“我信他便如魏文侯之信吴起。”
  赵让闻言,一时无言以对。
  吴起战国名将,原欲事鲁,但他母死不奔丧、杀妻求将的名声实在太坏,鲁国不愿用他;魏文侯却认为此人虽贪而好色,用兵了得,便以他为将。此人果然武略过人,即立下连拔秦国五城的战功。
  李朗耐心候了一阵,终是问道:“静笃何以有此一问?是魏一笑……已与你说起封妃之事?”
  说来天下沉溺于情爱者大多有这般患得患失之心,无论初尝滋味亦或阅历已丰,运筹帷幄、神机妙算、步步为营计较得失之人,往往只是自以为动情罢。
  情动之人,或多或少,皆有痴意。李朗即便贵为皇帝,又是年少驭军,杀伐决断之魄力不落人下,但逢着此事,与一般青年也无太多相异,激情更胜冷静。
  他梦中的赵让附着已久,每每在他沮丧失落之时,以那日凌空出世、血流满面的少年面孔呵斥他:不可软弱,不可认输,你既要护我,却要在这里倒地不起吗?
  待到重见赵让之后,李朗惊喜交加地发现,这个赵让是如此地契合自己,他油然而生“前缘天定”的念头,无论如何,也要将魂牵梦萦多年的人留在身边。
  此前他心知赵让待他并无半分亲昵,强取豪夺也参杂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不想改换智巧,居然融得了赵让的铁心,此人待他竟真还有了些微的不同。
  李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封妃一事又令赵让“闻风丧胆”,尤其是他深知魏一笑绝不可能用词委婉。
  赵让听得倒是微微一愣,他差点就忘了还有这茬,满心想着如何才能探知魏一笑的动机,见李朗脸色凝重,便轻轻“嗯”了一声,却是顺着李朗适才的言语接道:“陛下身边有吴起自然是好,然吴起不可为相,不知陛下的田文在哪里?”
  这是借了吴起、田文论功之典故,田文任魏相,而吴起不服,田文则问吴起,当“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时,谁该为相?吴起自知不如,甘拜下风。
  将相有别,将重在用兵如神、庙算求胜,相却得取信于国、君王大臣、百姓苍生,兼顾四面八方,听赵让这么一说,李朗又是轻笑,他索性下得座来,轻轻拍拍赵让的手,低声道:“虽说是封妃,你也别想太多,不过权宜之计。后宫不可干政云云,岂能挡得住你我?你若下了决心,静笃便是我的相……贤内助!”
  见皇帝又歪了话头,赵让微微皱眉,有些无奈地道:“陛下莫要胡说。”
  这回李朗倒是振振有辞,笑道:“哪里乱说?家贫思贤妻,国难思良相——古人就已把相等同于妻,你倒说,错在何方?”
  皇帝这般胡搅蛮缠,赵让本欲塞他一句“皇帝的妻是正宫皇后,与臣何干?”,转念又想何必要为这话正经颜色,倒显得自己也可笑,便恍若未闻,正想要把话题转回,内侍却进来报:禁军首领魏一笑求见。
  李朗与赵让相视哑然,赵让起身道:“陛下一日未朝,国事繁重,臣先行告退。”
  “好,”李朗点头,趁内侍离去,无人在侧,他凑近赵让,轻声道,“封妃一事……待我前去静华宫,再行商议。”
  赵让唯有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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