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吩咐其他人全部退下,将床榻前的帷幕放下来,把房间里多余的灯盏熄灭。
张贺已经熟门熟路地摸上床榻,一头躺倒,扯开被子盖住肚子,就准备要睡了。
刘据帮他把被子盖好,嘴上说着:“小心着凉。”
“殿下。”原本眯着眼睛的张贺突然睁开眼,看向刘据问道,“你说明日陛下会宽恕我爹吗?”
“根据我对父皇的了解,这还要看明天赵禹上书的内容能否足够翻盘,只要有道理,父皇是能听进去的。”
“今天我爹对我说,他注定就是个罪臣,天子手中的刀,一旦倒下便是罪不可赦,做天子的人都这么无情吗?”迷糊之中张贺说话也有些放肆起来,“你们皇家的人还真是翻云覆雨,殿下以后也会这样吗?”
刘据一时有些惊讶于张贺竟然胆敢说出这样大胆的话来,随即脸上又带上了些微笑意,只因他知道张贺迷糊之中对他这般质问,其实是非常信任他的表现。
“我不知道我以后会怎么样,但我一定不会让你处于同样的境地的。”
“殿下,你说我爹以后会怎么样?”
“别想了,快点睡。”刘据隔着被子伸过手,轻轻拍着张贺的背,似乎在哄他入睡,“明天我会尽力帮御史大夫说话的。”
第二天天一亮张贺就醒了过来,他先去侍中居所报到,然后折返回太子宫。
“你说赵禹这会有没有去陛下那?”
刘据看他这坐立不安的样子,一把扯着他的袖子让他在榻上坐了下来:“别转圈了,我已经让陶令派人去宣室门口盯着了,今天没有早朝,父皇可能都还没起,你别太心急了。”
到了日头高悬天空的时候,陶令才从外面小跑进来:“陛下摆驾宣室殿,廷尉赵禹已经在殿门口求见。”
“我们这就过去。”刘据转头对张贺说。
来到宣室殿门前时,守卫说赵禹进去已经有段时间了,这次没有刘彻特别的禁令,刘据带着张贺很容易就进了宣室。
赵禹跪在下方,正在汇报田信的口供,刘彻手里拿着他的奏疏,一边看一边眉头微皱:“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儿臣是来看父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刘据说道。
“别扯淡了,朕还不知道你们那些小九九?”刘彻哼道,“据儿过来坐在朕旁边,张侍中既然来了就做好侍中的分内之事。”
刘彻用手一指旁边另外一张案几上堆积的各色奏折:“把这些都分类堆好。”
“敬诺。”张贺连忙走上前去,但他一边整理,脸色却越变越难看,这堆上书里,竟然有大半都是弹劾张汤的。
这边赵禹的汇报已经说完,刘彻点头道:“你说的情况朕已经明了,丞相三长史对无辜平民滥用死刑,制造伪证污蔑三公,欺上瞒下,罪不可赦,朕命你回去后即刻捉拿此三人下狱,严厉处置。”
“臣遵旨。”赵禹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那御史大夫张汤,又该如何处理,请陛下示下……”
“赵禹,朕觉得你一向很聪明,识时务,怎么也突然不懂事了起来?”刘彻眯起眼睛,危险地说道,“是张贺昨天来了一趟廷尉府,让朕的冷面廷尉也讲起了人情?”
“臣有罪。”赵禹连忙跪了下来,“请陛下恕臣不够体察圣意,但是田信确实让案件审理有重大变化,臣想恳请陛下示下。”
“卿还记得张汤曾经提出的腹谤罪吗?”
“臣罪当诛,但臣内心并无半点对陛下的非议。”
“张汤当年是怎么审理别人的,你也这么审理他,否则……怎么能平息这么一堆竹简承载的愤懑呢?”
“臣明白了。”赵禹被刘彻这么一吓,哪还敢再过问起来,连忙告辞离开。
宣室殿里只剩下了刘彻、刘据和张贺。
“陛下,臣斗胆进言。”张贺趁机走到刘彻面前跪下,“臣父张汤既然是被三长史诬告的,那么就并非欺骗陛下的奸诈小人,其他的罪行再大,又怎么能大过欺君呢?”
“哦?你这是什么意思?”
“臣以为,这些竹简说的罪名,大多没有实证,如果想要平愤,未必要做到极致,臣恳请陛下念在臣父多年为官清廉,还曾经向朝廷进献了马镫和高桥马鞍之法,大大提高了汉军战斗力的功劳上,宽恕那些想要置其于死地的罪行,而问责别的那些罪行。”
“大胆!”刘彻猛地将手中的奏疏往案上一拍,“朕如何处置大臣,岂是你一个小小侍中可以插嘴的?”
“阿翁,张贺只是孝心所致,您不要怪罪他的莽撞。”
张贺也重重叩首道:“家父罪不至死,臣恳请陛下开恩。”
“反了你了?”刘彻走到张贺面前,抬腿想踹,刘据连忙将刘彻拉开。
“阿翁消消气。”
刘彻简直要被儿子这个护短的劲头给气笑了,他对着张贺高声道:“想要给张汤求情是吧?好啊,给我去宣室殿外台阶下跪着,朕倒要看看你这孝心是不是真的感天动地,现在马上给我滚出去!”
“谢陛下隆恩。”张贺连忙再顿首谢,站起身来就往殿外走去。
刘据连忙追到门口,只见外面太阳毒辣,心里有些不舍,转过身对刘彻说:“阿翁为何要对张贺如此严厉?”
刘彻刚才暴怒的样子有一半是装出来的,此时他重新坐回榻上,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说道:“傻儿子,你要给他甜头,就不能让他轻而易举地得到,否则日后如何收拢人心?”
刘据面上一喜:“阿翁是不想治张汤的死罪了?”
“朕是那么冷酷无情的人吗?”刘彻嗤笑道,“既然证实三长史是诬告,张汤没有做出令我痛恨的欺君之事,那么我不会要他的命的,但是死罪可免,活罪可不能那么轻松了结了。”
“阿翁想怎么治张汤的罪?”
“这就要看张贺的表现和运气了。”刘彻说道,“我汉开国以来一直以孝治天下,文帝时还因为缇萦救父废除了肉刑,外面不少人是盼着张汤死啊,但如果张贺的孝心能和天象相合,那么朕对张汤稍加宽恕也有了理由。”
刘彻拍了拍刘据的肩:“据儿,我们身为皇家,想要对什么人好,也要做得堂堂正正有章有法,不要让外人看出格外的偏颇来,必要时候还要先压再保,对着这些事情,以后朕可以慢慢教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刘彻:傻儿子,怎么保护媳妇这件事,朕的经验可是非常丰富的,等朕给你开课
刘据:目瞪口呆.jpg
张贺:………………你们老刘家做事情真是麻烦,能不能耿直点?
刘彻:不能,做影帝是每个老刘家皇帝的职业修养,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第78章 离去
正午的太阳本就毒辣, 张贺跪在宣室殿外面的空地上,正是饥肠辘辘, 眼前发黑, 感觉自己快要中暑晕倒了, 但是想要事关张汤生死,他还是咬咬牙坚持了下来。
膝盖已经麻木, 如同无数蚂蚁噬咬, 额头上的汗水流淌下来, 身上穿的夹衫里面也满是热汗。来往宣室的官员远远看到他, 都体贴地故意绕了小半圈, 没有人多管闲事上前。
张贺为了坚持下去,强迫自己回忆上一世的事情, 但他发现隔了那么多年, 其实他对之前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楚了, 反而是对于穿越之后的那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浮现。
正当他觉得时间过得分外煎熬时,从长阶上方突然吹来一股凉飕飕的寒风, 张贺缓缓抬起头, 发现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乌云渐渐遮蔽, 而随着北风越刮越猛, 宣室殿上空的乌云也在聚拢, 仿佛沉甸甸的被子堆压了下来。
对于张贺来说,这天气骤然变化令他几乎打了好几个冷战,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刘据站在高耸的宣室殿的大门内, 偷偷观察张贺这边的情况,此时不忍地转头对刘彻说:“阿翁,差不多了吧,再这样下去张贺要生病了。”
“急什么。”刘彻一把将刘据按回原地,“这戏还没开始上演呢,再等等。”
虽然隔得很远,但张贺依然可以模糊看到刘据朝这边看过来的样子,他朝对方回了一个“我没事”的笑容,抬头望向黑云密布的天空,仿佛等待着什么。
再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第一片雪花从天穹上飘落了下来,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起初雪还很细小,如同一些被风吹落的梅瓣。
“陛下,外面突然下起了雪。”春坨从殿外进来,禀报道。
刘彻之前一直坐在案前,对着竹纸写写画画,现在听到春坨的禀报,提笔在上面落下署名,再盖上天子印,对刘据说:“把这个递给春坨。”
“诺。”刘据会意连忙双手捧过写在竹纸上的诏令,他看到上面写的是:
“《孝》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今有御史大夫张汤之子侍中张贺,为人忠孝,其义感动天生异象,朕以为‘永言孝思,思孝惟则”,赦免张汤死罪,其余由廷尉秉公定夺,不亦可乎。”
刘彻对春坨说:“传达朕的诏令下去,让外面张贺也不用再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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