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什么?”
“那骆家防贼防得是水泼不进,针插不得,在里面与蹲大牢有什么区别?”
这其中缘由,
还得说回到三天以前。
彼时顾风流与沈无常为着百利银庄的事情,昼夜兼程,奔绍兴而去。路上一纸长信飘来,言绍兴府春风相思剑收到那追魂帖一封,请顾风流并中原武林众人前往搭救。
字字恳切,殷殷相盼。
顾小公子没了办法,只好与那魔头分道扬镳,先行一步探个虚实。
沈无常听他提起骆家,难免要问:
“那追魂帖究竟是真是假?”
顾小公子一愣,讶然道:
“怎么,还有假的不成?”
“先前四爷见飞霞剑派尸首上留着寒星镖,猜想那追魂门人已杀尽,要栽赃于我。如今又多了一封,不免教人怀疑……”
顾风流听罢却神情古怪,半晌才嘟哝说:
“叶容弦那么个斯文样子,清清秀秀,怎么切死人切得比谁都勤快……”
他这话勾起了些糟心回忆,令那魔头面色一白,
“休提这些,我要去李府问话,你且等着。”
“哎……”顾风流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袖子,“不妨同去?”
那魔头闻言,一句“关你何事”到嘴溜了几转,正要发作,却想起顾风流也是担心自己,究竟没说出来。
顾小公子见他默不作声,知道拦不住,便松了手,不忍心让他为难。
“你一切小心。”
沈无常点头,转身凌空而起,身法迅捷,不消片刻就了无踪影。
李府的门房在半夜被敲门声惊醒,睡眼惺忪,骂骂咧咧,
“格老子的,敲屁啊敲!你这——”
却突然哑了声。
月光下,
一把银白色飞镖贴在他咽喉。
门房一阵毛骨悚然,双腿颤颤,牙齿打架,半晌才挤出句完整的话来,
“你,你你找谁?”
沈无常黑衣黑袍,眉宇清冷,一双眼睛如冰如刀,他幽幽问:
“李林在么?”
门房闻言,差点哭了出来,又急又怕,“李,李东家他早已睡下了!”
“喊他起来。”
“这……”门房话未说完,便觉得那飞镖往前又递了分毫,连忙改口:
“我这就替你去叫!”
沈无常却收了飞镖,袍袖一卷,
“不必了,前面带路。”
那人听罢,见他长剑在腰,岂敢说一个“不”字,慌忙转身,往宅内连滚带爬而去。
府上家丁见深夜来客,都是一惊,上前盘问。
“这位从哪里来,是何名,怎素未谋面?”
那门房听得冷汗涔涔,他为李家看门数年,自然有些见识。心里清楚,身后那黑衣男人绝非善茬,定然双手染血,背负人命。若有些许闪失,恐怕当即见了阎王不说,连个全尸都没得落下。
这造的哪门子孽!
门房暗地里将满天神佛求了个遍,强装笑脸,对那家丁说:
“这是老爷的贵客,有要事相告,别的就……”
许是这府上平日里也有些神秘客人,故而家丁听罢,便闪到一旁,再不过问。
顾风流坐在屋脊上,远远看着一点灯光由南向北,穿堂过户。心想只有那魔头有这胆量,敢走大门,敢让家奴带着去问话。
沈无常行出几十丈远,路过门廊无数,方见着一间恢弘厢房拔地而起。
那人凑在雕花门前,轻敲了几下,就见一个丫鬟模样的年轻姑娘开了门,露出半张脸来,小声问他:
“老爷夫人都睡下了,究竟什么事?”
“门外来了个黑衣人,无论如何都要见李掌柜……”
丫鬟啐了一口,“混账东西,什么人都替他传话!”
那门房急了,怕她不允,连忙说:“人就在我身后,你自己看看去!”
丫鬟闻言又把门开了些许,只见沈无常负着左手,神情倨傲,不是个好相与的。那魔头听见声音,瞥了她一眼,眼中杀气纵横。与他目光相碰,那丫鬟忽然觉得脊背一凉,险些尖叫出声,战战兢兢问:“那,那他叫什么名字,我也好通传……”
她声音极轻,可凭沈无常的耳力,已然听得清清楚楚。那活阎罗骤然开口,声音嘶哑低沉,道:
“我家主人命我带话给他,与我姓甚名谁,有什么干系?”
那丫鬟不敢多嘴,合了门,赶去报信。
不多时,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件褐底铜钱纹锦袍,神色复杂地走出来。他身材微胖,面白无须,一双小眼里透着利落精明。见了沈无常,却一愣,狐疑道:
“我从未见过你。”
沈无常神情自若,抑或说,他本就一副死人脸,天塌地陷都压不垮眉头。
“你不认识我没关系,认得黑衣长剑就好……”
李掌柜闻言沉吟片刻,神色数变,最终笑道:
“这位仁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也觉得,此处不是谈事的地方。”
李掌柜听罢,松一口气,连忙带路,
“请随某来。”
沈无常跟在那李林身后,来到花园一角的凉亭中,凉亭近水,河上一座小桥,直通百利银庄后院。亭外木芙蓉正好,红白交错,历历如画。
李掌柜恭恭敬敬请他上座,自己则垂首站着,沉默半晌,终于局促不安问:“不知特使夤夜前来,究竟所谓何事?”
沈无常实然对追魂门不甚了解,又疏于人情,更担心一招棋错,满盘皆输。闻言便搜肠刮肚,想着顾小公子此时此刻该会怎样。面上却波澜不惊,架起腿,言辞平淡:
“实不相瞒,主人怀疑你这账簿里有些蹊跷,特地命我来查。”
李林闻言一愣,双手颤抖,却还要强装镇定,顺下眼说:
“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
那活阎罗见他上钩,暗自哂笑,又道:
“其中有没有误会,本使自然查清。速速交出账簿,或可在主人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账簿不是已经上交了吗?”
李掌柜忽然抬起头来,神色惊疑。
不好!
沈无常心头一跳,自知失言。
但说出去的话,如那泼出去的水,再没有回还的余地。
他心念电转,忙接过话茬,
“我家主人怀疑你账簿有假,方才问的,却是真账簿在何处?”
李掌柜听罢犹豫起来,额角渗下冷汗涔涔,沉默半晌,梗着脖子嘴硬道:
“这账簿干系重大,岂是你说看就能看的,有主人印信不曾?”
“你也配?”
沈无常冷笑着反诘。
他见李林局促不安,满面惊惶,暗道原来真是个亏心的。遂从怀里取出那鬼面玉牌来,压在桌上,反手推到他眼前,幽幽道:
“这东西你总认得罢……”
果不其然,李林一见那玉牌,登时面如死灰。他浑身上下抖似筛糠,却仍要做最后一丝挣扎,
“李某向来忠心不二,真假账簿更是子虚乌有,你要查便查!”
沈无常勾起嘴角一笑,他兜兜转转就是为了这句,扬手说:
“烦请李掌柜引路。”
李林虽不情不愿,却没有胆量违抗,闻言只好拖拖沓沓地走在前面。他穿过那河上石桥,又开了扇铜钉木门,来到百利银庄后院的一间库房,有气无力,
“就是这里了。”
库房打扫得十分干净,里面靠墙堆着十五六口清漆大箱。箱上用朱红画着百利银庄的记号,顶上还有铁质环扣。
沈无常扫了一眼,不见所谓账本,回头问:
“这——”
话未说完,
就见李林脸色阴沉,右手猛地拍在那门柱一处凹陷上。
喀拉喀拉,几声机关响动。
墙上忽然突出一排排锐利弓箭,箭尖生着倒钩,泛起银蓝色的诡谲光芒。
先前那险些吓破了胆的李掌柜,此时竟忽然不害怕了,他大声道:
“你可知,我从未将账簿给过主人?”
——!
沈无常一惊,
原来这一切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忽地有些恨恨,但毕竟为时已晚,只得拔出乱鸦铁扇来,以命搏命。
机簧声响!
数百支利箭似雨落云遮,铺天盖地而来。
那魔头见状,收了铁扇,回身撤步,出手仅在电光火石之间。一式醉扫星河便如大江大海,奔腾而出。
他趁着飞镖荡开弓箭之际,纵身跃起,一掌打碎木门,来到中庭。
庭中火光参天,照得人影烁烁,月暗风黑。
数十黑衣人手提长剑,神情冷峻,将沈无常团团围住。
一场恶战,避无可避,就此而发。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我从资料整理的地狱里爬出来了,接下来会陆陆续续揭示一些谜团,有些甚至比较离奇(大雾,顶锅逃)
☆、穆情浓
下弦月,
暗淡而冷冽,
在灼灼火光下,显得愈加苍白而单薄。
人也苍白而单薄。
沈无常站在庭中,眉宇间杀气腾腾,却一言不发。
他那一袭黑绸袍子早已浸染湿透,上面流淌蜿蜒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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