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会知晓?”尹修不由惊愕。
顾连昭又饮了半盏茶,“当初兄长刚去时,蒋大哥便来寻过我。兄长的魂魄能够化为人形,便是因为用了我的血为引。后来,蒋大哥用自己的血养着兄长的魂魄,直到阳寿耗尽。又将兄长托付于你,带回镇国寺。其后的许多事,我都知晓。”
“你既然早已知晓他耗尽阳寿养他,为何不阻止他?”
顾连昭一时被问得没了言语,他微低着头,手中转着茶盏,许久方道:“因为他执意如此,因为我若阻止他,兄长便回不来了,还因为,人都是自私的。”
这下,没了言语的成了尹修。顾连昭的话太直白,叫人无从反驳。
“二师兄,你知道吗?我能登基,靠的并不只是蒋家,还有你们尹家。”顾连昭忽然道。
当初回镇国寺时,蒋钰便已说明,尹家会另有人接手。既是他一手安排,自然会找一个蒋家的同盟,是以,这话倒是叫尹修没什么好吃惊的。
见他没什么反应,顾连昭又问:“那你可知道夏家与尹家的关系?”
“夏家?”
“对,夏家。当年被我母妃牵连,满门遭到贬谪的夏家。”
满门遭到贬谪?尹修听着这几个熟悉的字眼,忽然记起了当年娘亲提过的夏家,“我祖母的姐姐,是她嫁入的那个夏家?”
顾连宸道:“正是。”
可除此之外,尹修总觉着似乎有另一个人与他提过,那个人是——
顾连卿。
“如果如今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不是我,那么我所重视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不光我自己,蒋家、尹家、我母妃的本家夏家,全都会遭到波及。当年皇后背后的魏家凭借着投毒一事搞垮了夏家,后来父皇查明真相,这才留住了夏家一脉,不至于满门抄斩,但碍于魏家的势力,判了夏家子孙三代不得入仕,在朝为官者也全数被革去了官职。”
尹修忽的笑了,他问:“除了我,夏家与尹家的关系,你们是否全都一早便知晓?”
顾连昭点头。
“所以我父亲才会那样极力拥护顾连卿?”
“是。”仍是点头。
“那后来呢?我父母的死,是否也是你们一早便商量好的?我尹家注定是你们事成之后的一枚弃子?”
“若非顾连卿看上了我,在你们开始杀戮之前将我支走,如今尹家墓林中,是否也有我的一座坟墓?”
“顾连卿的死,根本就是在赎罪,可你们竟还将他送到我身边来!你们究竟以为我有多大的善心?我不是圣人!我能杀他一次,便能有第二次!你知不知道?”
一连串的问题,根本不给顾连昭回答的时间。到了最后,尹修的语气已成了质问,若不是刻意忍耐着,他怕是早已掀了面前的桌子,将眼前的人也一并扔得远远的。
几乎要忍不住时,顾连昭却道:“不是的。太傅的死,是他自己的决定。当年兄长与太傅进了父皇寝宫,父皇逼兄长在皇位与尹家之间做出选择,是太傅选的,他替兄长选了皇位。若是不这样选,不只尹家,蒋家与夏家也完了。尹家惨案,真正动手的,是父皇。”
瞬间,尹修的四肢百骸似都被抽空了力气,他一手扶额低低的笑了起来:“是吗?那这真是一桩顶好的买卖。”顾连昭看他的模样,忽有些担忧,正要再说什么,尹修却对他摆摆手道:“我累了,你走吧。”说罢,率先起身离开。
回了房中,反手关上房门,尹修终于支撑不住,紧靠着房门跌坐在地上。小猫循声过来,爬到尹修肩上,凑近了他的脸察看。却见一道水痕挂在颊边,早已湿了半边脸。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前面的章节开始涨点击,是我抽了么?
☆、 长生
传说顾连昭继位之初, 朝中大多仍持观望态度。然不过三年,大玄上下海晏河清, 人人都道,这是百年难遇的一代明君。
尽管尹修并不愿再见顾连昭, 但他却是每月都来。有时乘着御驾, 大张旗鼓, 鸣锣开道;有时又只随意换身衣裳,连个随从都不带, 只身一人便来了。
十回中,大抵只有一回能见到尹修。而这鲜有的一回, 又有十之七八是见不到一个清醒的尹修的。
时值隆冬, 旧疾又犯了, 尹修的酒瘾也回来了。这一回, 纵使小猫夜夜为他暖脚, 也并无多大用处。夜里时常做梦, 梦到顾连卿变成了一座冰山, 压在自己身上。他想从冰山下爬出来, 可那座山却像是黏在了背上, 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他若是想逃,就得背着那座冰山一起逃,可如此哪还逃得了?
祈福日那天,尹修难得清醒,顾连昭又来了。
他说想吃圆达师侄的梅花糕。
尹修最爱的糕点,圆达师侄的梅花糕, 锦禾姑姑的桂花糕,与娘亲的千层糕。
后两样早已吃不到了,千层糕自不必说,桂花糕也早在锦禾姑姑出宫后便再也没那个福分享用了。如今还能吃到的,便只剩了梅花糕。
顾连昭来时,先去看过顾连卿,怔忪地盯着看了许久,才出了尹修的屋子。这院子中早已另收拾了一间出来,专用来待客,以防尹修房中的顾连卿被人瞧见。
因为尹修的旧疾,待客的房中烧得很暖。顾连昭饮着厨房送来的茶水,不免有些失望。烹茶那一套,尹修早已不再碰了。说起来,连当初为何要烹茶,他都已然忘了。
顾连昭放下茶盏,咬了一口梅花糕,面上带着喜色道:“二师兄,明年阳春之时,我便要做父亲了。”
尹修手中的念珠倏地停了,他抬头看着顾连昭,良久微低下头,“恭喜了。”又问:“可是你喜欢的女子?”
顾连昭苦笑,“二师兄,我有五位妃嫔,全是大家世族之女,另外品阶低些的便更多了。我面对她们之时,无一不是喊的爱妃,可深宫之中,我真正宠爱谁,谁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当初我的母妃便是如此。所以,我不会喜欢谁。”
“若是当真遇见喜欢的呢?”
顾连昭的手指在桌上敲击着,似在苦恼着答案。忽然,手中的敲击停下,他笑道:“若是我已有了保护她的能力,我便将后宫的女子放出去,允她们另行婚嫁。再将她娶回来,放在身边好好宠着。”
“若是没那个能力呢?”
尹修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直叫顾连昭哭笑不得,可二师兄许久未与他说这么多话了,便搜肠刮肚地思索着答案。“若是没那个能力……那就将她推得远远的。等我有那个能力了,再将她寻回来。”
尹修听得发笑,“哪有那样傻的人,会一直等你的?”
“总会有的,”顾连昭道,“二师兄不就是吗?”
尹修忽然变了神色,将拿来暖手的茶杯放下,“嗒”的一声,“我没有等他。时候不早了,你走吧。”
顾连昭嘴唇微动,似要说什么,终是将话咽了回去,起身离开。
尹修回了房,每次出房门,小猫都会留下守门。一听见门口的动静,小猫便跃下软榻,来到门前。见是尹修,小猫欢快地叫了一声,扒着尹修的衣袍爬到了他怀中。
轻轻摸着小猫的脑袋,尹修破天荒地走到了床前,看着上面仍在沉睡的人。过了许久,他放下小猫,竟然上前在床上侧躺下,面对着顾连卿。原本顾连卿便睡在床的正中,他这一躺,两人便紧紧地挨在了一块。
尹修伸出手去,拂开贴在顾连卿颈上的发丝。
做鬼便是有这个好处,身周数丈之内,不沾凡尘。几年以来,哪怕尹修不愿靠近顾连卿身边,也没叫他落得个邋遢模样。只是那一头长发长久不打理,难免有些乱了。
以指为梳,将顾连卿的长发理顺了,尹修重又躺下。“空空来过了,也来看你了,只是不知为何,他没有与你说话。大概是我在场,他有些难为情。又或者,你们血浓于水,有些话不必说你也知晓。”
说着说着,他又停下,似是许久没有与顾连卿说过话,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便那样看着顾连卿紧闭的双目,良久才道:“其实我早该怀疑的,空空身上的疑点太多。他是在我之后入的镇国寺,打自那时起,便是与我住在同一处院子。而你呢?你那样厌烦我,定不会来我们这处走动。可比起我来,他却偏偏与你更亲近。年少时,你待人都是冷冰冰的,却单单会对着空空笑,他哭的时候,你会放低了声调去哄他。若是对待旁人,你哪有这样的耐心?空空的生辰,从来只有师父知晓,连对我他都不说。他与我说过你幼时之事,还有瑗妃之事,他若只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孩童,哪里会知晓这么多秘辛?如此种种,都十分可疑。可那会儿的我哪有怀疑他的理由?被你们瞒了那么多年,也是该的。”
说完这话,他又静默了良久,“空空说,他要做父亲了。时间过得多快啊。当年我一手便能抱起来的孩子,竟然也要做父亲了。顾连卿,你是不是也很高兴?”
这话自然没有得到回答。尹修伸出手,犹豫片刻才搂在顾连卿肩上,“他说不是你做的,你为何从来不与我说清楚?我做那些事时,为何不阻止我?你的纵容,会叫我以为你心虚,我从未想过,竟然不是你做的。如果你说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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