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峤,没钱吗?”柳珣说,看着不像个有钱的,但也不是个没钱的呀。
李纪摇头不知。
第二天,柳珣主动找杨峤蹭茶喝,喝了一杯后装作不在意的说,“我母亲在东牌坊大街那还有几处房产,空着也是空着,你如今住在哪,我也不白喝你的茶,你去看看,随意选一套住吧。”
杨峤失语低笑,“我这几杯茶可没有那么贵。”
“就是一个由头,真要说起来,你帮了我几次,我还没有正式道谢呢。”柳珣说。“你施恩不图报是君子所为,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是君子所为。”
“柳大人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已经租好了院子,只等少时修缮就能入住。”杨峤说。
柳珣皱眉,他并不知碰到这种给东西别人不要的情况该怎么办,有些苦恼,小声嘟囔,“那撞鬼的房子有什么好。”
杨峤听到了,他看柳珣,这个人啊,真是出乎意料的善良柔软。于是本不准备说的他也多解释了一句,“刘山此事是*,不是鬼神,那房子也是正常的院子,没有撞鬼。”
“*?”柳珣说,“意思是他是人杀的?”柳珣坦荡荡,说话的声音也不加遮拦,他这话一出,室内其他两个同僚也看过来。察觉到别人的视线,柳珣才后知后觉的想自己是不是该小声点,看着杨峤无语的表情,他讪讪的端着他的茶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杨峤借收拾茶具的机会,低头无声的笑了出来。
午休过后,杨峤叫上柳珣给他解谜,柳珣怕鬼,现在说杀人,他反而不怕。“你看见过刘山的脸吗?他死的时候。”杨峤问。
柳珣摇头。
杨峤语塞,那种时候谁都会看一眼吧,谁知道柳珣能全程回避,不过看着柳珣眨巴着探究的眼神,到底只是一笑。“上吊死的人死状是面色苍白,双目圆瞪,舌头伸出半寸,神情狰狞,而被勒死的人面皮肿胀,眼睛充血,嘴唇发紫,嘴张开,却不一定会露出舌头。而当时刘山的死状是勒死的症状,不是吊死的症状。”
“所以他是死了再被人挂上去的?”柳珣问。“既如此,为什么沙大人说是自寻短见,又怎么会这样匆匆下殓。”
“勒死和溢死的差别从明处看是相差不大的,就是老道的仵作也偶尔会犯错。”杨峤说,“当时都说是撞鬼,沙大人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杨峤看着柳珣,“你别这样看我,我就是想给刘山伸张正义,也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总要讲究点方法。”
“你要是帮他不是傻大胆吗,上司都盖棺说是自寻短见,你非要说是人杀的,你这状元的官场之路只怕还没开始就得回家吃自己的了。”柳珣说。
杨峤冲他笑,他其实并不是很爱笑的人,只是和柳珣一起时总会忍不住微笑,柳珣咳咳嗓子,“那你怎么会看这死和那死的区别上次我家也是,很熟练很老道,关读书就够辛苦了,哪里还有学这些的时间?”
“就是读书太辛苦了,业余时间就喜欢看点断案仵作野史趣闻做调剂。”杨峤说。
“来——来人啊——”一声凄厉的喊叫声响起,“死人了——”
杨峤眉心一跳,几乎就是转身就往声音的地方跑去,柳珣不明所以的跟上,到了地方推开短时间聚在门口的人群,杨峤在大门前看到吊在正室中央的人,官服下的两只脚,来回晃荡。
柳珣措不及防和尸体撞上个正脸,他伸手抓紧杨峤的手臂,“面色苍白,双目圆瞪,神情狰狞,舌头伸出半寸,这这是溢死——”
“你不是说不不是鬼吗?”柳珣都颤音了。
第14章 翰林院(五)
闻讯赶来的沙尽忠,看着吊在梁上的尸体,苦着脸紧皱着眉,半响后说,“诸位,廖学士许是生活上遇到什么不如意,就,”
“沙大人。”杨峤拱手道,“廖学士离地已有三尺,周围却不见有任何凳子柜子辅助站的东西,你觉得他是怎么把自己吊死?”
“是不是鬼?”围观的人在窃窃私语,“刘教习一向来和廖学士要好,莫不是刘教习来找他了。”
一时人心惶惶,刘山在翰林院交友广阔,尤其是低阶官员里,谁也摸不准自己在刘山心里是不是重要到可以拉着一起去地底下的关系。尤其是几个和刘山私交更亲密的人,登时就变了脸色。
“杨大人想说什么?”沙尽忠看他,“莫非你想说是鬼闹的?嗯,翰林院闹鬼,这就是你想要的。”
“大人。”杨峤拱手抱拳,“翰林院一个月余接连死了两人,怕是非自寻短见能圆说过去的。既然不能圆,不如大方交由京兆尹来处理。”
“你懂什么?”沙尽忠啐道,“关起门来翰林院办了丧事,没人知道,要是报给京兆尹,事情闹大了,对你对我对在座诸位,对翰林院,甚至对死去的两位同僚都不是什么好事。”
“沙大人。”柳珣从尸体的冲击中缓过神来,朝着东方一拱手,“在这神都地面上,你以为发生了什么那位会不知道吗?等到时候再去面圣,怕有人会不好交代。”
沙尽忠皱着眉思索了片刻,最后叹气说,“罢罢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们都别动廖教习的身体,张三,拿我的帖子去京兆尹府。”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来的一个捕头带两个手下,彼时沙尽忠已经让其他人都散去了,包括杨峤和柳珣,只留他背对着室内晃荡着的尸体等待着来人。
杨峤眼观鼻鼻观心的悬笔摘抄条案,同屋的另两人又不知道窜到哪屋去聊天了,柳珣坐在位置上,虽然说不上惊魂未定,到底没什么心思做其他的,于是看到杨峤真正儿八经的抄条案,深感佩服,这份定力,是做大事的人。
柳珣呼哧呼哧的抱着凳子挪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手撑在书案上,支着头,就这么看着杨峤。
杨峤抄完手上这一条,才放笔看向柳珣,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你看见尸体都不惊讶的。”柳珣问,“也不害怕,也不惊奇,平平淡淡跟看案板上一块肉没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杨峤说,“我看见案板上有一块肉就会忍不住想它是哪一块肉,适合做什么吃,烧卤还是酥炸?想到兴处,总会忍不住口内生津,恨不得立时买块肉回去十八般武艺处理了吃个痛快。看见尸体我就没有这种想法。”
柳珣闻言有些口呆,“你若是看到尸体也想起烧卤还是酥炸,实在可怕到过分了。”
杨峤轻扯嘴角微笑,那笑意直达眼底,连身边周遭的气息都柔和了。柳珣不知道这因为他而起的变化,只觉得杨峤这笑古怪,好似在笑他笨,随意两句话就能当真被糊弄。于是觉得有点没意思,想起身走人又思虑才刚坐下就走,莫让人觉得他小气量喜怒无常。
恰巧同屋的杨肆和王尔蔴回来,柳珣借口询问他们京兆尹可派了人来,轻轻巧巧的起身离开了杨峤的范围。
“来了,没一刻钟的时间说是自杀,把尸体带走了。”杨肆说。
“自杀?那可曾解释了廖教习脚下无踩凳的事?”柳珣问。
“说不上来,一说是自己跳上去的,二说是不是有人在发现之前先把凳子挪走了。”王尔蔴说。
“挪走?谁会这么无聊?”这个理由让柳珣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是跳上去还是挪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官府来人结案说是自杀。我看沙大人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死人不是什么好事,比起鬼怪或者人为,自我了断显然是最好的结果。”杨肆说,他看一眼杨峤,不免也是有些警醒意思在里头,让他不要再出头说些有的没的。
“这俸银还没发,又要出奠仪,日子难过呦。”王尔蔴拖着长调感慨道。
柳珣觉得这样断案太过于草率,不免有些意兴阑珊,回头看自己辛苦挪过去的凳子还要再挪回来,一甩袖子,借口身体不舒服,就早退了。
柳珣第一次这么早下值回来,最近因为分家的事一天到晚都得待在主院的乔氏闻讯匆匆赶回来,“我儿可是哪里不舒服?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也没什么正经事,最近天气越来越热,我觉得在那待着有些闷,就提前回来了。”柳珣说。
“觉着闷就回来,我看有些人一个月能当十天值都了不得,寻常都是点了卯就走人,你也不要太实诚。”乔氏碎碎念道,亲自拧着帕子给柳珣擦脸擦手,摸摸他的后背,又推他去换了衣服。
换了常服,发冠也被取了,有丫头来松了发髻,用牛角梳通头皮,通了百余下后,将散发编成辫子又盘在头上,乔氏问柳珣今晚上想吃什么。
“吃肉。”柳珣没骨头一样斜躺在罗汉榻上,“烧卤的,酥炸的都成。”
廖教习的家人都在神都,于是当天夜里就把灵堂起了,第三天头上,翰林院的同僚们相约着去灵堂拜祭,事先并没有越好,柳珣还是和李纪一起去的,不过出来的时候也是碰上前一脚出来还没走远的杨峤。
寒暄几句,李纪抱歉的对柳珣说,今天不能和你去吃饭了,我有事的先走,现在镇国公府是一团乱麻,李纪和二小姐的婚事自然也耽搁下来,耽搁是耽搁了,但准备工作也不能就不做,琐事一堆,沐休都不得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