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巾的末摆在半空中摇荡,进势已竭的李慎露出八颗白惨惨的牙齿,一伸手拽住那红巾,将封河硬生生从天上拽下来,抖手便是一拳。险些被拽掉裤子的封河一手提着裤腰,一手拦在脸前,硬吃下这一拳,整个人倒飞出十数米,呈大字形嵌进一座阁楼的金字牌匾,将之拦腰砸成两段,木屑纷飞,石粉簌簌扑了一头一脸。
他灰头土脸的从牌匾里爬出来,哪还看得出半点风流气象,抹一把脸上灰土,啐出一口血痰,伸手点了点李慎的脸。
“光天化日的,扒人裤子,你能有点素质吗?”
李慎点点头,表示知道:“嗯,下次注意。”
话音未落,尘嚣又起。断裂的黑木牌匾从天而降,李慎不闪不避一胳膊肘砸上去,匾面寸寸碎裂,只听一声轻笑,封河打牌匾后头冒出来,游鱼般绕着李慎转一匝,转瞬蹬出六脚。
一脚咽喉,一脚心窝,一脚胯下,一脚膝弯,一脚屁股蛋儿,一脚后脑。李慎一下没落全挨个正着,在封河踢出最后一脚的时候,闪电般伸手又一次拽住人腰上那根红巾布,在后者莫可置信写满痛诉的目光中,往下狠狠一扯。
长街上响起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夹杂着唯恐天下不乱的欢呼,害羞的姑娘们用手捂住眼,指缝大大岔开,一双双乌溜溜的眼珠子盯在那长街上公然露鸟的帅哥哥,在下三路来回那个飞快巡梭,脸红红耳赤赤,小心肝扑通扑通跳啊。
李慎松开五指,一截被扯断的红巾从他指缝间无声滑落,坠到地上。
封河默默弯腰提裤子。
气氛很有点小尴尬。
红巾布叫李慎扯断,封河两手拎着裤腰,直起身来,抬头掠一眼楼上那乌压压的人头,咧咧嘴,笑的风轻那个云淡。
他扬声问:“楼上哪位好心的姑娘,赏条腰带来?”
红绿青橙,千条万条丝带漫天舞落,长街上下起五彩缤纷的雨,洋洋洒洒遮天蔽日。李慎举目望去,只见封河站在姹紫嫣红的丝带雨中,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倦意,懒洋洋的笑着,伸出手去。
他从万千条中抓出一条,月牙儿般,鹅黄色。
第8章 斗场(上)
“还玩吗?”
“玩个鬼。”
李慎同封河并肩往回走,在方才那酒栈楼下遇见了正等着他们的治安官。长安城是佣兵公会的自治领地,下设城市治安局,统管大小治安事务。黑白相间的豹纹大衣是长安城治安局的统一制服,这种低俗品味历来为人诋毁,甚至蔑称为‘斑点狗’。偏偏治安局上上下下的奇葩们都很喜欢,喜欢的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穿在身上。
这一位‘斑点狗’辖管酒栈区,处理起事情很是老辣,他先瞅了瞅李慎与封河,接着毫不犹豫将罚单递给封河。
“在大街上公然斗殴,扰乱治安秩序,破坏公共设施及私人建筑,总计罚款二百五十万大唐币,请交出佣兵执照让我登记一下,并在七个工作日内前往治安局对外窗口缴纳罚款,谢谢合作。”
封河皱眉瞅着罚单,瞥一眼站在身边的李慎,后者正端详着酒栈门口的廊柱,似乎对上面的花纹突然起了兴趣。
“这数字有点二啊。”封河道,一手在裤兜里摸出自个的佣兵执照,给人递过去。
斑点狗,不,治安官接过封河的执照给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然后沉吟一下,犹豫道:“要不,我再给你加一万?”
封河二话不说从人手中抽回执照,放弃挣扎,一巴掌糊到李慎背上,推着对方进楼。回到包厢,他从门棱上拔下那柄小刀,屋里乱七八糟的碎木片已经被打扫干净,换了一张新桌子。李慎跟着进屋,在衣架上发现了自己的深灰色厚呢外套,衣服上的灰土都被贴心的打理干净,他走过去掏了掏,掏出一本空白票簿,写好一张,撕下来丢到桌面上。
封河见了,皮笑肉不笑的呵一声,伸手把那张蓬莱银行的现金票拿起来,指尖一抖,薄薄的票据就变成一堆碎纸屑。
李慎也不恼,走到人对面坐下,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心平气和道:“何必跟钱过不去,不愿意收,你留给大哥呗。”
封河皱了眉。
“诶李慎,你这话我可真听不惯了啊。”他把玩着那柄小刀,面上笑意全无,“是,你现在出息了,但哥哥们也没落魄到要你救济吧……还有,大哥怎么了,他那火星团起不来,向你张过嘴?你说这话有意思吗?”
李慎抿一口茶,目光移向窗外,没好气道:“他就是个傻逼。”
封河嘴唇动了动,正想说话,被他丢在床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深深看了李慎一眼,将小刀往桌面上狠狠一扎,起身去接电话。
“喂?是我……刚才没在,嗯,晚上没安排……行,我去看看。”
挂了电话,封河吐口气,把手机一丢,当着李慎的面开始换衣服。他把那纨绔气十足的锦绸裤扒下来,换回衣架上挂着的大漠制服,土黄色的迷彩军裤,黑背心,同样是土黄色的作战上衣,整个人的画风一瞬间从风流浪子转变成落拓老兵,没半点违和。
“有任务?”李慎问。
“去挑鸡崽。”封河将战术带在腰间扎紧,坐下来系鞋带,先打个死结,再打个活结,末了撸起裤腿,把藏在里面的胫甲咔嚓一合,别扣一一上紧。
李慎端着茶杯看着,有些好笑:“去挑个鸡崽,还上甲,小题大做了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封河挑一眼李慎,放下裤腿,“跟你这皮厚的货没法比,我可是脆弱的枪兵。成了,晚上有安排没?没安排就跟我走。”
李慎坦诚道:“我打算去看穆真真。”
封河倒抽一口冷气,露出惊诧的小眼神。
“穆真真?人早走了,有个南海的富商拎了两箱子上品鲤龙髓,抱得美人归……别跟我说你还不知道。”
李慎惊诧的瞪圆了眼睛。
“别瞪眼了,去年的事情。那两箱子鲤龙髓,至少六十斤,够你们庚军再弄出几个仙路,这买卖做的不亏。再说那穆真真年纪也大了,有个归宿总比在欢场卖笑来的好……”
李慎仍旧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开什么玩笑,我当初要赎她,价钱都谈好了,是她自己死活不同意……那富商长得比我帅?还是钱比我多?”
“人家娶她回去做正妻。”封河一针见血道,“她到你那只能当小,就这么个区别。”
李慎哑口无言。
两人下楼离开酒栈区,取了车直奔北城,一路来到长安城的最北端。这地方有一座特别宏伟雄壮的建筑物,名叫长安城大斗场。
从外表看,特别像一头展开翅膀挺胸腆肚的大公鸡。虽然斗场方坚持那是凤凰展翅,但架不住众口铄金,因此从斗场里挑选有潜质的年轻人,也被通俗的称为‘挑鸡崽’。
这地方李慎不陌生,虽然他几乎不像封河这样过来‘挑鸡崽’,但他在这地方当过被人挑选的‘鸡崽’。
哪个少年人没做过长安梦?遭奇遇,习绝技,遇恩主,得佳人,出生入死,功成名就……传奇故事里都这么讲。天下英豪十之八九出长安,那么多的英雄豪杰,那么多的传奇故事,死了的活着的,过去的现在的,怎能不叫人满怀憧憬?这一座矗立千年的天下武道圣城,每一块砖瓦似乎都写满了故事,光鲜夺目,辉煌灿烂。
少年人怀揣着梦想背井离乡,一头撞进这活在传说中的长安城,然后被教导的第一堂课就是放弃尊严。把高昂的头低下来,把挺直的脊背打折,把站立的双腿跪到地上,把梦想藏进心底或者遗忘,学会面对残酷无比的现实。
长安城中流传着一句话:想要做人,先要做狗。这不是黑暗笑话,而是赤裸裸的现实。
没有本事没有背景没有钱,顶尖的修炼法门都是绝密,必须的修炼资源无处可得,精良的战甲装备卖出天价,想要变强就只能卑躬屈膝,先去做狗,变强之后,才能当人。
李慎,封河,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话归正题,每隔十天,长安城大斗场会有一场死擂。正如其名,拿命搏名。不收报名费,赢了有大笔奖金,最关键的是有机会被知名佣兵团看上,挑回去培养。死擂的规则异常简单,首先,这十天里报名的并且按时到场的所有人会被依次分配号码,然后一股脑丢进擂台,谁活到最后,谁就是胜利者。
一场死擂,只有一名胜利者。
不知有多少年轻而鲜活的生命凋零于此,他们还没来得及见识到人生路上的更多风景,就过早的在这里丢掉了性命。
李慎对这个地方没有丝毫好感。
两人入厅上了二楼包厢,刚落座就听隔壁有人在骂娘,不阴不阳的腔调听着很是耳熟。李慎上下左右环视了周,发现观众多的有些异常,不少包厢里都坐着老面孔,能被他熟识的,那多半是长安城中叫得出名号的人物……
“看样子是要出妖孽啊。”封河挑一挑眉,叼着颗烟探出身往台上望,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哟,有美女。”
李慎走过去一看,只见台上站着个短发齐耳的小姑娘,脸蛋儿是挺甜美,可惜胸前平坦如飞机场,还完全没长熟。这小姑娘脚下踩着个人,她甜甜笑着,将脚下那人踹飞起,又磕到地上,再踹飞起,如此反复,就跟玩沙包似得,被她踹着那人已经是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连个人样都看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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