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搁这犹豫着呢,楼上窗户里冒出个人,叫了声他的名字。
李慎闻声抬头,就见李铁衣站在窗口,冲他招招手。
“门没锁,上来吧。”李铁衣很随意的道。
李慎被这随意自然的态度给打败了,上了楼,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李铁衣喊过去,让他帮忙把用木头搭起来的架子扶住。李铁衣拿着铁钉和锤子,把木架四个角都固定住,再翻个个,把另一头也钉上。李慎一边给他打下手一边扫视屋内摆设,发现到处都摆着木匠工具和已经做成的成品,木桌子木椅子木摆件等等,最离谱的是还有一只等真比例的木雕山羊,雕工不怎么样,看着挺丑的。
李铁衣今年七十三,他十七岁接任辉光当主,至今已有五十余年。外人对他的评价,无非‘庸碌’二字。好不容易把整个木架都固定住,李铁衣解开防灰用的披子,擦着手领李慎去了隔壁房间。
“你来得正好,今天别院那边送来几斤刚挖的春笋,嫩得很,我记得你爱吃这个。”李铁衣招呼李慎坐下,摇铃吩咐下人烧水泡茶,又拿出一小坛酒渍梅子,盛了一小碟出来,放到李慎面前。
李慎看着那碟梅子,心情很有点小复杂。
“你那眼睛是怎么回事?夜里没睡好?”李铁衣在桌子对面坐下,语气颇为关切,“我这有个安神的食疗方子,挺管用的,等下给你抄一份带回去吧。”
李慎昨天通宵打牌,搞得本来就有一点的黑眼圈更加严重,被李铁衣这么一讲,真有点不知该说什么好的心情。
“哦对了。”李铁衣终于把话扯到正题上,“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李慎正准备答话,就见人又摆摆手,很自然的道:“算了,先吃饭,吃完饭再讲,走,我们吃饭去。”
李慎:“……”
人家态度这么亲切,李慎又是有求于人,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下楼到餐厅,桌上摆着三荤两素,还有一碗清笋汤。李慎喜欢吃笋是真,他不清楚李铁衣是怎么知道的,还有那酒渍梅子,那玩意他来长安后就没吃过,按理来说也不可能有人知道……真的挺奇怪。
所幸吃饭的时候没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李慎生害怕对方给他夹菜盛饭什么的,那他可真招架不住想跑了。吃完饭,两人终于坐下来谈正事,李慎刚提了个王真的名字,李铁衣就摆摆手表示清楚了。
“这个王真的底细我还没查清楚,暂时不会做什么……他是以刀入神,可他师父杨火星使得是枪,那又是谁教他用刀的呢?”
李铁衣端着茶杯,言语间颇有深意。
“小慎,不是我危言耸听,这个事情,很有些蹊跷啊。”
第20章 小波折
酒渍梅子做起来简单,将新鲜的青梅洗净,去头滤干,泡进酒里。它本是做梅子酒的附带产物,但对李慎这种上辈子跟酒有仇的可悲人士而言,泡好的梅子酒是拿来送人的,剩下的梅子才是他的菜。
小时候他家住在雁湖旁,旁边的燕山上盛产青梅,每到果实成熟的季节,他母亲就会开缸酿梅子酒。酒是镇上余家的,上好的女儿红,余老汉五十来岁,每年都专门给他母亲留着几坛,也不收钱,等梅子酒做出来,给他送一坛就好。李慎小时候挺看不惯这老头,总觉得人对他母亲不怀好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因此防人跟防贼一样。到后来他母亲去世,余老头把酒铺买了,用所有积蓄给李慎买了一张去长安的空艇票,然后悄无声息的一个人离开了小镇,再也没出现过。
余老汉送了十几年的酒,也不过是为了看心上那人浅浅一笑。这一份默默的守候,终究没来得及开花结果,便已凋落。
李慎从碟子里捻起一枚梅子,放入口中咀嚼,味道是不错,但与记忆中母亲亲手做的还是有些差距。他收回跑远的思绪,将视线投向坐在对面的李铁衣,同样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比起总是有点神叨叨的黑帝斯,李铁衣就正常的多……至少人没有穿着睡衣到处晃的癖好。
“王真不可能只靠自己领悟以刀入神,这一点我可以断言,肯定有人在背后指点他。”李铁衣毫不避忌的直言道,态度是异常坦诚,“站在他背后的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这才是我关心的问题。”
李慎用了几秒钟来消化对方的话,正如其所说杨火星使得是枪,这一点李慎比谁都清楚。一个用枪的师傅教出一个以刀入神的徒弟,这的确有点讲不通,他之前并没往这上面细想过,但李铁衣的话一点没错,王真靠自己领悟以刀入神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拿李慎自己作比方,他用的也是刀,无论是悟性还是战斗经验都绝对够了,但他也没能领悟以刀入神,差的就是那么一点契机。这东西真不是说悟就能悟的,像王真那样的年纪那样的基础,必然是有人手把手教着领着,才能学得会。
所以说,这事是真蹊跷了。
“…恕我问一句。”李慎皱着眉开口道,“您打算怎么做呢?”
在李慎的注视之下,这位一生都被评价为‘庸碌无为’的辉光当主笑着摇摇头,用四个字回答了他的问题。
“看看再说。”
也许是为了应证他的话,一名身着管家服饰的老者敲门走进来,附在李铁衣耳旁轻声说话。在这个距离,李慎如果有心想听,那自然什么都听得见,对方也知道这点,没避忌他就是不怕他听。
李铁衣面色微变。
管家退下后,他抬头对李慎道:“王真在月河被人追杀,现在已经逃到了光明塔附近,他打了辆出租车,应该是想要回你在古柏路的宅子,但是根据我的消息,那个出租车司机有问题。”
“他名叫薛浪,原名薛白狼,曾经是饿狼团的干部,你还记得吗?”
李慎抬手搓了搓眉心,某些已经很久远的记忆被这名字给唤醒过来。
他叹口气。
“这名字,我有点印象。”
“我好像打断了他三条腿。”
………………
王真坐在出租车上。
车窗外就是鼎鼎大名的长安光明塔。十三层高的光明塔被一溜高楼包围在中央,灰蒙蒙的很不起眼。这塔的年纪跟这座城有一拼,纵然年复一年不停修缮,塔身上那股破败腐旧的味道依然是遮掩不住。许多慕名至此的游客,通常是兴冲冲的来,悻悻然的走,连进的懒得进去——因此也错过了塔内精美绝伦的符文雕绘,和全方陆独此一家的金刚玉大光明碑。
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讲的就是这样的道理。
王真攥着手机思索要不要给副官打个电话,一方面他不知道那蒙面人是不是真的走了,另一方面他也不清楚打给副官对方又能做什么。李慎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天知道人跑哪去了,少年无可奈何之余,也有点隐隐的不祥预感。
他忍不住烦躁的揉了把脑门。
“不要愁眉苦脸滴嘛,骚年。”司机在前面道,“我给你放首歌吧。”
王真愣了一下,正想说不用,就听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嚎从车厢内的音响里传了出来,惊得他浑身一颤。这还只是个开始,接下来一声比一声嚎的要命,嚎的他小心脏抽巴抽巴的疼……一首歌嚎完,他终于找到空当冲司机喊,“别放了!”
司机哦一声,不太愉快的停止了音乐放送。
“我说骚年,生活就像强哔。”司机操着奇怪的口音,一本正经的同王真讲,“你既然不能反抗,辣不如躺下来港受,也是很好滴嘛。”
王真真想跟他说,您还是闭嘴吧。这年头司机都这么烦人滴吗?
这么想着他冲窗外望了一眼,随即皱起眉,问司机:“诶,你是不是走错路了?我是去东城,你怎么上朱雀大道了?”
司机很不耐烦道:“长安城我比你熟,你坐着就行了啦。”
王真沉默片刻,冲着车窗外看了一会,确认是越走越偏了,他深吸口气,道:“停车。”
司机果然没有停车,王真心中不妙的猜测成了真,他无声攥住身侧的龙雀双刃,抬起头,表情冷漠的望向正前方的后视镜。
“小盆友,听话哟,不要乱动。”在前面开车的司机发出桀桀的笑声,头也不回的冲王真竖起右手食指,左右摇了摇,“你要是不听话,蜀黍就要打你屁股啦。”
王真被这神经病恶心的不轻,他不易察觉的左右移动着视线,寻找着脱身的机会。他知道自己被盯上了,确认无误,对方很可能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他往里跳……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对方目前看来并没有要取他性命的意思。
会是谁呢?辉光?血屠?还是庚军?
李慎也正在问这个问题,对李铁衣。
“正在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薛浪。”李铁衣的语气有点微妙,“他被你打成残废,饿狼团解散后,就离开长安,去了南海……在那里改行当海盗,还娶了个当地的混血女子。”
李慎有点小沉默,庚军的崛起道路也尽是血腥,饿狼团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例。他那时几乎天天都在杀人,一天二十四小时没一分钟安生,有时候吃个饭都会被打断好几回……那一阵子他连喝水,嘴里都带着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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