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不笑还好,一笑之下,那牢头的表情变得更加惊恐,只见他圆瞪着双眼不住往后退缩,退到退无可退的时候,突然间一骨碌爬起来,二话不说,没命地往外狂奔而去。
“疯子,疯子啊!”那完全走了调的狂叫声,响彻整座监牢。
疯子?
听了这话,叶明昭一愣。不由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此时的监房。
在方才的幻觉之中,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已经全没有印象。他知道自己的情绪有时候会失控,可今天才知道,原来竟失控到了自己都不寒而栗的程度。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铁证如山历历在目,本是好端端的监房变成了如今这样,不是自己所为,又能是谁?
他转过脸来,视线缓缓扫过了整个监牢。目光所到之处,只见方才还在如同看戏一样的那帮囚犯,此刻个个瑟缩在墙角哆嗦不止,看到他的视线投来,登时吓得抱成一团,有胆小的竟已大哭起来。万万想不到,这么个标致俊气的小哥儿,竟然是个活罗刹!
“英雄,英雄饶命!小的们没有冒犯你老,求你老人家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
叶明昭顿了一下,缓步走向一间监房,开口问道:“刚才,你们看到了什么?”
唯恐吓到这些人,他的语气已经尽量放得温和,却没有半点用处。一见他向自己这间监房过来,囚犯们已经吓得抖成一片,又听他问话,更加吓得魂飞魄散,哪还顾得了他语气怎么样,一个个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问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你们都是哑巴吗!”
方才那狱卒逃窜时大喊大叫着疯子,已经令他心绪震荡,而这些现场的目击者,面对他的问题还在那里装聋作哑,纵然并不想要发火,可焦躁之下情绪难以控制,仍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厉色。
一听叶明昭语调不善,那帮囚犯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连声叫道:“英雄饶命,英雄饶命!小的们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眼见这些人个个如同白日见鬼的样子,又听他们口口声声叫喊饶命,好像自己就是个杀人魔王,问他们话就是打算杀人灭口,叶明昭终于没能克制住自己的怒气,怒吼了一声:“什么都没看见,难道你们都是瞎子!”
他这一吼除了反作用就没别的了,众人抖得更加厉害,上下牙关都在打战,那种恐惧的样子落在他眼中,令他实在气苦,又有苦说不出。这些人已经畏他如虎,他问话的态度还这么凶,能问得出名堂来才真是见鬼了。
我不能生气,我得有个笑脸,再怎么急躁也得控制情绪,得笑!
这么想着,他举步迈向了一间监房,抓住栅栏弯下了腰,瞧着里面诸人,微微一笑。
凭良心说他这笑容真的是相当和煦了,放在正常情况下怎么都能称得上和颜悦色,无奈笑的场合不对。人家刚被他吓破了胆,不是这么容易挽回的。落在胆小的人眼里,这笑恐怕比不笑还要可怕。这可真是:不怕金刚怒目,却惧张仙低眉。
叶明昭伸手弹了弹木制的栅栏,说道:“这青州府的大牢看来是年久失修,怎么这么不牢固,这样一碰就断,那不是个人就能越狱。这一处的栅栏,也不知道牢固与否?”
“不不不不不!”听到这话,众人着实吓坏了。现在挡着他们和这煞神的就这栅栏了,往常禁锢他们的东西,现在却成了保护他们的屏障,生怕这位爷手痒来试一试,连最后的障碍都没了,一个个手摆得如同风车一样。
“牢的,牢的!越不了狱,越不了狱!英雄切莫动手,仔细手疼!”
“是吗?”剑眉一挑,叶明昭扫了一眼众人,众人忙不迭的点头。“是的,是的!不用试,很牢,牢得很!试了会手疼的,手疼!千万别试!”
叶明昭终于忍俊不禁,刚才的无名火到了这时,也渐渐消退了下去。
“既然诸位如此厚爱,怕我手疼,那我就不试了。”
眼见众人顿时松了口气的样子,他微一点头,露出了一丝略带促狭的笑容。
“要我不试可以,不过哪位能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一对一答之间,众人眼见他神色正常,笑容温柔,并不像是要发疯杀人的样子,渐渐松了口气。再加上叶明昭本来就能称得上一表人才,在这牢房重地更像是凤凰掉到鸡窝里,笑起来的样子又很有种迷人的味道,叫人看了就赏心悦目,恐惧之情淡去之后,人类本能的爱美之情便又占了上风。
便有胆子大些的,鼓起勇气问道:“这个……公子,你……你自己记不得了么?”
叶明昭摇了摇头,垂下了眼眸。
有人壮起胆蹭到栅栏边,蹲在了他对面,小声说道:“刚才牢头大哥带你到牢门口,叫你进去,你就跟傻了一样瞪着牢门发呆,根本不理他。牢头大哥喊了你几声看你都不动,就动手想推你进去,哪知道……你突然大吼一声,一拳就把他打倒在地上。”
回想起方才的情形,众人无不心有余悸。
众人见牢头竟被一拳打翻在地,无不大吃一惊,还没回过劲来,便见那青年男子如同疯了一样仰天狂叫,那声音凄厉之极,听者无不心惊胆寒。只见他两眼血红杀气腾腾,简直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一般,神情狰狞可怖,令人恐惧之极。
狂叫声中,他疯狂地一拳挥出,正中狱墙,竟将墙壁轰出一个大洞,紧接着又连续打断了监房的栅栏。那狱卒以为他要越狱,扑上前来想要阻止,被他毫不留情地一掌甩到了瓦砾堆中,半晌也爬不起来了。
听了众人的叙述,叶明昭面色变了数变,一时只觉脑海一片混乱,不知如何是好。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若非那瓶中密制的冷香清心,千钧一发之际镇定了心神,他真的不知道,失控的自己,接下来会做出什么?
“疯子……我真的是疯子么……”
他迷茫地喃喃自语,想起那狱卒逃窜之际的喊叫声,不由一阵失神,颓然坐在了地上。
他记忆不好,情绪有时候不容易控制,但顶多也只是健忘一些,脾气不大好而已,怎么会做出那样疯狂的事?
如果……如果我没有病,连华为什么会那样担忧?
连华很担心,而他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他一定是害怕会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所以才会着急地把清心塞给我。
连华,你在哪,你在哪?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疯子,我是不是真的只是一个疯子!
清心的冷香犹在空气中飘荡,清晰地提醒着他刚才所发生的事。他怔怔地靠着牢门坐着,心乱如麻。
他就这样呆呆地坐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个焦急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明昭!”
他缓缓抬起头来,视线中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原来是花连华和凤云霄赶到了。
花连华好不容易找到凤云霄来具交保呈,谁知刚到府衙,便见里面一片混乱。一听之下,才知道是叶明昭突然发狂,伤人毁牢,还把狱卒打伤,狱卒虽然侥幸逃出,也已被吓破了胆。想那叶明昭本是武林高手,神智清醒时,寻常人十几个加起来也不是对手,一旦发起狂来更难控制。而青州府衙内并无可以对付他的高手,本来还指望京城刑部来的那两个高手办差官,谁知葛青和柳云飞这二人就跟约好了似的,今天竟没一个在衙内,也不知跑去了哪里,只把袁廷玉急得团团转。
花连华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赶忙上堂,自请去大牢看视情况。袁廷玉正在急得不知所措,一听此言如蒙大赦。他虽不认识花连华,却是认得凤云霄的,不由额手称庆,赶忙派人带他们二人去大牢之中,务要制服那失去理智的叶明昭。
在衙役的带领下,二人急匆匆直奔大牢。花连华只急得满头冒汗,惟恐叶明昭闯下大祸,恨不能插翅飞到现场。幸好刚进大门,他就闻到了这整座监牢中,弥漫着一种熟悉的冷香。
这异样的香气对凤云霄来说是第一次闻见,只觉得寒香透骨,令人神清气爽,很是诧异。而对花连华来说,一闻到这种香气,一颗悬在半空的心多少放了下来。冷香出现,至少说明叶明昭并没有完全丧失理智,他既打开了清心的香瓶,受到冷香的压制,想来情绪不至于失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直奔监牢之内,幽暗的光线之中,他终于看到那个最令他心忧的人,正垂首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而他身体四周除了一片狼藉之外,并未看到那其他可怕的情形,花连华终于松了口气。
“明昭!”
眼见叶明昭颓然坐在地上,花连华已顾不得什么,急忙奔上前去,按住他的肩膀,上下打量。叶明昭缓缓抬起头来,缓缓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看见的是什么样的眼神啊,再也没有平日的镇定从容以及平静,充满了惶恐与不安,以及对未可知事物的恐惧。
“你怎么了,明昭,你怎么了!”花连华一把抱住他,连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