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青看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是说……”
“你既然不想害侠者,那咱们就为民除害,总行了吧?”
“可……可这糊弄得过去吗?”葛青有些心动,又有些担忧。“都不是省油的灯,不会弄巧成拙?”
“包在我身上。”柳云飞神秘地一笑。“你尽管放心。”
葛青对自己这位多年的好搭档还是相当信任的,听他这么说,也就放下心来。
这时柳云飞又说: “其实有一些人,现在恐怕未必会有太多的心情了。我听说那位御史中丞陈大人,自打儿子被人砍了脑袋割了子孙根以后,就患上了心疾,不久前上书朝廷辞官,下个月便要返乡了。”
“哦?”知道柳云飞此话必定有因,葛青抬起头看着他,静候下文,果然,又听对方续道:“这位陈大人的故乡,就是青州呢。”
听及此处,葛青的心头不由自主地跳了数跳。不知为何,忽然有一种隐约的,仿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笼罩了他的心田。
第18章 第 18 章
一阵秋雨一阵凉,一连下了十几天的雨,天气已是阴冷如初冬。
屋外寒气逼人,这小小的套间内却是蒸腾如夏。
套间的软帘低垂着,掀起帘子入内,一股热腾腾的药味扑鼻而来,眼前一片白雾弥漫。
这热气的发源地,来自于正中央一个超大的浴桶。浴桶并非平放在地面上,而是用链条系起离地数尺,底部架着炭火,正在燃烧。
就在这样的情形下,浴桶之内,竟然还坐着一个人。面这个人,却是叶明昭。
桶内盛满了热水,一直浸没到了他的肩膀,虽然炭火已经被封到了一个适宜的程度,不至于将水烧得太烫,但看他周身上下热气缭绕,可想而知水温也非常人所能忍耐。屋内如同蒸笼,灼热难当,纵然天窗打开,依然热气蒸人,叶明昭已是脸颊通红,额上汗珠如雨,滚滚落下。
“感觉如何了,还能忍吗?”
站在脚踏上,俯身撑住浴桶两边,花连华只觉手心滚烫,更不用说此刻浸在桶中的人是何感受。叶明昭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的话,只是紧闭着眼睛,苦苦地支撑着。
如此连续不断地高温蒸浴,已经将近一个时辰,就是铁打的人也要禁受不住。叶明昭早已昏昏沉沉,耳畔花连华的声音,仿佛是从天外飘来一般,飘忽而不真实。他只觉眼间一黑,身体往后一仰,整个人已无力地滑落下去。
“明昭!”
花连华赶紧一脚踢开炭炉,扯动链条,将浴桶放到了地面上。也不管会弄湿衣服,双臂一伸,探入满是热水的桶内,将叶明昭整个人湿淋淋的捞了出来。仓促地替他擦了擦身上的水,匆匆拿过大块浴布给对他裹上,花连华急忙抱着他往外间走去。
外间比之里间,如同春夏之分。一出那蒸笼般的内室,头脑也一下子清爽了许多。花连华将他放在榻上,小心地替他擦干头发,再去拿来干净的衣服,一件件为他穿上。
叶明昭双目微合,静静地躺着,一头散乱的长发,半干不干地散在枕上。伸手替他去扣上衣的扣子,目光落在那□□的身体上时,花连华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这本该是一具年轻而美好的身体,可是却纵横交错,布满了伤痕。
忽略掉那些已经变淡的细微小伤不计,在这具身体上,最醒目的,就是那道横贯左肩至右胸的利剑之伤。这样的剑伤他身上还有四处,分别在左手,右脚,腰际,后背。如此重的伤势,又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换了旁人恐怕早就送了性命,可是他,纵然英雄落魄,沦落到那样不堪的地步,也坚持着要活下来。
“你我弟兄相识一场,意气相投,情同手足。他日兄到江南,弟将倒履相迎。若兄有事,弟当两肋插刀,义不容辞。”
犹记当年少年意气风发时闯荡江湖,无意间与那个冷漠的少年剑客相逢,结成莫逆之交。无奈各为其主,相聚不过数日便各奔东西。分别之时,他对那少年说出了这番话,实乃出自真心,绝非虚伪客套之言。
而那孤傲的少年,彼时虽未做出回答,却原来已把这句话深藏在了心里。
花连华至今也不敢想象,他是如何拖着那样残破的身体,从青州到了江南?只为了一颗未死的心,只为了心中的愿望,纵然九死一生,也要挣扎着活下去。
花连华永远也不会忘记,五年前见到叶明昭的时候,他那凄惨的模样。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冷漠孤傲的少年,名动江湖的三大少年剑客之一,竟落魄到沦为乞儿的地步!
他一身武功俱废,左手和右脚的筋脉俱断,不要说是动武,就是正常行走也十分吃力。花连华见到他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这骨瘦如柴,憔悴似鬼,仿佛随时都会断气的乞儿,竟然就是自己那心心念念不忘的至交好友,那武功高强的少年剑客!
那一身的病,一身的伤,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是什么使他如此强烈地求生,是什么使他这样执着?
早已明白,你心中那无限的悲凉与恨意,若不能平息,就算是死去,也永不肯瞑目。
凝视着那些狰狞可怖的伤痕,花连华清澈的眼眸里,闪出了一线寒光。
“你既真心信我,我便绝不负你。”
忧郁的目光,落在沉睡中的叶明昭脸上,看着他安祥而宁静的神情,花连华轻轻垂下了眼眸。
“拨浪,拨浪!”
清脆的拨浪鼓声,在叶明昭的耳畔回荡。
他缓缓睁开了迷惘的眼睛。
出现在视线里的,是一个雅致的房间。
俊秀的年轻男子坐在床畔,怀中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子。那女孩子本该是既漂亮又水灵的,可也不知怎的,弄了一脸的墨汁,活像一只花脸小猫,正在哇哇大哭。男子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背,竭力全力地哄着。而一个六七岁左右的男孩子,正趴在床边,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们。
“乖宝贝,不要哭了,我知道,都是你哥哥不好,等一下爹好好教训他,好不好?”
一听父亲这话,男孩子急了,赶紧辩解道:“爹,是小蕙自己不小心,抢我的笔玩结果涂了一脸,可不是我的错。”
“哇,哥哥坏,哥哥欺负我,哇!”
听了哥哥的话,女孩子更委曲了,哭得更加大声,男子见势不妙,赶紧加大了哄她的力度,同时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
“你给老子闭嘴,当哥哥的半点不知道疼爱妹妹,弄哭了她就让你爹我来收拾烂摊子,还哪来那么多话!”
被自家老爹这么无比偏心的一通教训,男孩子委曲的闭上嘴,不吭声了。
对面正在刺绣的美丽女子,听到这父子之间的对话,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轻轻摇了摇头,莞尔一笑。
青年低下头,继续逗哄着女孩子,他的手里,摇晃着也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拨浪鼓,满屋都回响着那清脆的声音。女娃儿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父亲手里的东西,看着它一摇一晃,发出有趣的声音,终于停止了哭泣,咯咯笑出声来。
“好了好了!”青年大笑一声,将女儿举到了空中,逗得她笑得更加大声。“我的宝贝,不要哭了,你笑起来多好看啊!风儿,你说,你妹妹是不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孩子?”
“是,爹说的没错,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孩子!”有了方才的教训,此刻的男孩子,已是从善如流,忙不迭地应道。
“噗”的一声,那美丽的女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娘!”
听到母亲的笑声,男孩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母亲,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母亲笑着摇头,放下了手中的刺绣,走到榻边坐下,从丈夫怀中抱过女儿,微笑道:“蕙儿,早跟你说了多少次,哥哥读书的时候,不要去捣乱,你看看,这下弄成大花脸了吧?”
说着,她伸出手,摸了摸男孩的头,笑道:“风儿,你是男孩子,又是哥哥,凡事要多让着妹妹些。要好好照顾妹妹,做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好吗?”
“我会的,娘。”男孩子点了点头,认真地道:“我一定会对妹妹好,不让别人欺负她,娘你就放心吧。”
轻轻爱抚着爱子的面颊,怀抱着女孩的母亲,露出了恬静温柔的笑容。
“爹,娘……”
怔忡地看着眼前这似曾熟悉的情景,叶明昭茫然地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那令人心碎的微笑。指尖所到之处,却空无一物,如同流逝的风,无法触摸。
熊熊的烈火冲天而起,转眼,那温馨含笑的一家人,便被烈焰吞噬了身影。
“爹,娘!蕙儿!”
心胆俱裂之下,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冲上前去,要扑进那火海之中,去将亲人救出来。身体却仿佛被无形的锁链牢牢捆绑住,任他如何挣扎也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烈焰吞没了亲人的身影,那一幕幕美好的影像,在他的眼前,无情地灰飞烟灭。
“不!”他仰天嘶声悲呼,心痛如绞。
“风儿,好好活下去。你是我们叶家唯一的骨肉了,不论遇到什么,你都一定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