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伤腿,被罚,提议不跟亲生父亲,要折回东都投奔大伯?
这什么馊主意!
且不说受伤这摊子事有什么猫腻,大伯大伯母就那么好?崔俣迅速在记忆里搜索这两位的脸,差点笑出声,给个笑脸,见面问几句,可怜几声就是好?
太天真!
若真折返回去,大伯大伯母倒是会亲切照顾,却也不会留他一起过日子,定然写信给他亲爹重新接他过去。亲父尚在,没有跟着大伯过的道理,家中龃龉,应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他折腾一圈回归,他那嫡母丢了人,断不会轻易放过他。
“我多大了?”
小厮一愣:“少爷十六了啊,怎么突然……”
崔俣‘懊悔’的敲脑门,顺势挡上微微上翘的嘴角:“我是说,我都多大了,还这么冲动。”原来才十六岁,上辈子过来时这具身体都快三十了……时间富余的很。他轻呼口浊气,总算舒服了一点。
他不担心后宅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段,去东都洛阳还是随父上任义城郡都没差别,眼下看,前路有险,接下来几年,杨暄不会在洛阳出现……崔俣眼角微垂,手指轻捻——
“调头。我们不回东都,去追我爹。”
“啊?”小厮嘴巴半张,有点没反应过来,“可是都到城门了,您的伤也得看大夫……”
“我说调头。”崔俣目光滑过来,明亮锐利,透着冽冽威仪。
小厮只得对着城门叹了口气,吆喝着老马调头,再次在雨幕里挣扎。
“你进来。”
“可是马……”
“让它自己走。”
“……是。”
老马识途,给了方向,它会自己走,并不特别需要赶车人。
窄车细轮,油青遮布,灰色老马,同样的东西再一次经过,某户内大娘拉拉自家汉子:“这不是刚刚那辆讨汤的车?不是说要进城?”
“大人们的事你少管,有那闲心还不如关心关心天色。”
“天色怎么了?”
“云蕴黑龙,急雨驰风,两柱香无雷轰隆,这雨……怕是不详!”
……
小厮进车里后,崔俣本想套点什么信息,结果腿伤疼的他冷汗直冒,眼前一阵阵发黑,只来得及吩咐一声‘五里路内不准停’,就再次昏睡过去。
再醒来,已是两个时辰过后。
雨仍然在下,没半点停的意思。自家马车停在一处驿站不像驿站,客栈不像客栈的地方,小小门脸,圈出小小地盘,没什么人气,有些破败荒凉。
“少爷,咱们已经走了两个时辰,离城门远了人家客栈都没有了,好不容易遇到容身之地,不如休息休息,待雨停了再上路?”
崔俣沉吟片刻,点了头。
因危险在前,他不得不调头走远一点,谁知道那个危险源会不会跟着他转移?他虽有金手指,使用起来却不是没有代价,而且他现在受伤身体太弱,怕是没精力耗神思考感受预知。
他的身体需要休息,人和马也都得吃东西,冒雨坚持太久,谁都受不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能有个地方已经很好,的确不能再走。
可是荒郊野外,破败客栈,大雨留客,黑鸦落树……怎么看,怎么不吉利。
第2章 我们都有秘密
小厮显然也有些忐忑,皱眉咬唇踌躇,最后还是坚强的披着蓑衣跳下车过去敲门,崔俣有些乏力,倚在车柱边看。
门敲五遍,才缓缓打开,内里露出一张宛如老树皮的脸,沟壑丛生,眼生白翳,唇色灰败,动作微僵……小厮‘嗷’的一嗓子跳开,转身就蹿回车前:“少……少……少爷……”
崔俣定力尚可,轻咳一声,安慰自家小厮:“雨大天凉,老人家受不得寒气罢了,你不可失礼。”
“吃饭还是住店?”
与此同时,传来老者略低哑的询问声。
小厮身体一僵,眼神略惊慌,求助的看向自家少爷——
崔俣点了点头。
小厮这才缓缓转身,认真看了老者一眼,又飞速转开视线:“住……住店!饭也要吃!”
“吱呀——”一声,老者打开门做出请的姿势,露出穿着蓑衣的身体,和身后杂草丛生的青石小径。
小厮吞了口口水,似在给自己打气:“我叫蓝桥,敢问老人家名姓?”
“老周。”
“我家少爷病了,车也得先卸,麻烦老周搭把手……”
老马打了个响鼻,车轮滚动,崔俣眼角微平,很好,知道自家小厮名字了。
蓝桥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
上次过来时这具身体近三十岁,本就有少许记忆缺失,自己又觉人生无趣,存了死志,对身体对周边人事都不曾关心,慢慢的,不属于自己经历的那些记忆也渐渐消散。
蓝桥这张脸,他忘完了,但是这个名字,脑海里印的很深。这是个忠仆,愚忠,傻,不甚聪明,为了保护原主而死。但出了什么事,他为了保护原主而死,却是不记得了……
“少爷,可以下车了。”
正想着,车帘前一亮,蓝桥青春朝气的脸出现在面前,圆圆的脸,圆圆的眼,见他就笑,虎牙若隐若现,很可爱的一个孩子。
崔俣目光微平,搭了蓝桥的手下车。
老周正帮着把马拴好,不期然一回头,看到崔俣那张脸……饶是经历年岁,见识不少,也微微愣了下神。
蓝桥这会儿倒不怕了,留意到老周眼神,偏过头狠狠瞪了一眼,像是在说:瞧什么瞧,没见过长的好看的主子啊!
崔俣膝下有伤,一动起来更是疼的要命,全副心神都用在抵御疼痛上,并未注意到二人之间的眼神交锋。身体习惯那份疼痛后,他开始随着老周指引观察四周。
这家客栈和一般客栈不同,有点像民居的格局。大概因为地理位置,知道客人们大都是途中歇脚,并没有做小巧迎客门脸,而是直接洞开大门迎接客人,可直接拉车马入内,门口往西不远就是牲棚。
折回主道,很快上游廊。游廊弯曲成回字形,因地方不大,盖的方方正正,一眼就能看清楚。正南最外侧的一排通间是店家招呼客人所需,有正堂结算柜台,饭厅,厨房,最西边还有几间大通铺,朝南大窗,价格便宜,经济实惠。
当然,他们是不可能住通铺的,蓝桥认真要求:“要最好的上房。”
鉴于地处偏僻,面积不大,门庭破败,内里杂草丛生,一路走过来虽还算干净,却没什么人气……崔俣对‘上房’,并没有太多期待。
“大少爷,您在发热,二少爷年幼,最易过病气,我也是为了你们好。”
“不用,二少爷和我住。”
“可是——”
“我跟哥哥住!”
崔俣三人刚刚走过穿堂,就见一行主仆在商量房间怎么住。
一大一小两个少爷,皆穿竹青色绸衫,衣服款式像,眉眼更像,都是凤眼圆颌,白肤高鼻。大的气质温润谦雅,面上潮红,呼吸细促,可见病的不算轻;小的可爱端如玉琢,黑葡萄似的眼睛看向兄长时隐有担忧,面对下人则是凶巴巴,一脸固执。二人一致反对身前管家建议,眼睛齐齐睁圆,显然对自己主意很是坚持。
因医疗条件有限,古代生病是件很严重的事,尤其寒热,近身之人都得小心再小心,一旦生病,都会离群将养,若非确定痊愈,都不敢晨昏定省,宁背不孝之名。这二人明显是兄弟,大的站在庑廊外侧替小的挡去飘进雨雾,手心摸着小的头顶软毛,眼神动作透着实打实的关切。那为何坚持与小的住一屋?
崔俣眼角掠过管家模样的人,懂了。
这管家山羊胡,四十上下,笑意不达眼底,眸漏诡光,明显有异心。
大少爷与管家话语眼神皆有对峙交锋,大少爷简单粗暴以身份压人,可管家……欲置对方于死地的杀意几乎掩藏不住。尤其微微低头时那片森寒杀意,握起拳头似乎下了最后决定的动作——彼时大少爷在看小少爷,并未察觉。
主仆正在‘讨论’,见崔俣一行过来,齐齐一怔。片刻,仿佛开关重新开启,双方迅速动作,大少爷牵着小少爷进房间,管家挥挥袖,带着其他下人安置,各厢房门一关,庑廊立刻安静。
崔俣三人站在廊前,略觉尴尬。好在老周脚下未停,前方引路,雨声又喧哗热烈,气氛很快平静。
“这间也住着人吗?”蓝桥已缓过神来,知道面前是人不是鬼,又交换过名字,自以为相熟,指着最近的厢房,打听消息。
老周眉间略皱,还是轻轻点了头:“药商,大雨留客。”
“太好了!正好我们身上的药不多,一会儿我来求求,正好再配点!”
崔俣因腿伤,走的很慢,从门前经过时,闻到一丝药味……非常清晰。他眉梢轻抬,眸凝思索。
药商,身边自然是该有药材的,有药味不奇怪,可是这个味道,分明是去毒生肌的药膏。上辈子最后,杨暄曾找名医给他治腿,有一味去毒药材很独特,昂贵难找,有奇效,生药和成药味道相差很多,他习惯了,一闻就知道。
“休要胡言,药商又不是大夫,怎敢乱配药?”崔俣敲了敲蓝桥的头,音色严肃,“药还能用几日,雨停了去找医馆便是,万勿叨扰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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