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邦比中原开放不假,却也没开放到能与一个陌生男子亲亲抱抱的地步。小公主花了些时间缓过神来,赶在草包世子伸手摸她的腰之前,皱一皱眉毛,闭眼哇的一声就哭了,一面哭一面抹脸,抖着肩膀抽抽搭搭的:“你,你嘴里怎么有股子韭菜味啊!驸马……驸马你快来打他啊,这混账欺负人,他欺负人!!!”
这两声驸马,喊的自然是谢璟。
按理说谢璟平时都很怜香惜玉的,今日也不知怎么的,竟会破天荒地做起缩头乌龟,闷在帘子后面一动不动。小公主在前厅喊的撕心裂肺,哀恸的就跟被拐卖的良家妇女似的,哭到最后,还是隔壁客人听不下去,出手把草包世子教训一顿。
隔壁客人就是被掉了包的吏部尚书景郁书,头些天帮谢璟擦去疤药那个。
我坐在德满楼靠门的一张桌子旁,抬眼瞧着对面蹲在承阳阁门口,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公主,心里直觉得可乐:“这事多有意思,朝廷命官集体逛窑子。依我看,子珂为了甩掉这个雅若小公主,那可真是下了血本——连下属的终生幸福都要出卖了。”
时逸之兴致勃勃地同我一起看热闹,眼珠子亮的仿佛两颗启明星:“未必是单纯为了甩掉小公主,你等着瞧吧,永安侯要倒霉了。子珂想投奔太皇太后,总不能空着手去罢?”
我震惊道:“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时逸之哂笑道:“只有断袖才能看清断袖的事,子珂都恨不能把咱们的皇帝陛下供起来了,又怎么会跑到太皇太后那边去?反间计嘛,陛下一向玩的很转。”
只有断袖才能看清断袖的事,这话说的很有道理。我深以为然地点头道:“你这么一提我倒想起来了,陛下怕是早就看不惯永安侯这根墙头草。”
说起来,这位即将倒霉的永安侯,还是当今陛下的爷爷——神威皇帝亲自下旨封赐的。明面上,他们一家人世代只效忠皇帝,私底下呢,却是打着皇家名号净干些欺男霸女的缺德事,偏偏有先帝庇佑,让人想动都动不得。
谢璟要向太皇太后邀功,送这种外人面前名气大,却很招自己人嫌的人头最划算。
永安侯自己精明不犯错,架不住儿子不争气。调戏小公主这种罪名可小可大,往小了说是酒后乱性一时糊涂,往大了说是影响两国邦交,有太皇太后拿了这种致命的把柄在一旁推波助澜,死了许多年的先帝绝对护他不住。
思及此,我颇为同情的看了一眼蹲在地上,满脸委屈兮兮的哭包小公主。可怜见的小姑娘,喜欢中原的什么不好,非得喜欢中原男人,经这么一闹,心里指不定对她选的这位仪表堂堂的驸马多失望呢。
热闹看够了,转回头继续听说书先生拍惊堂木。说书先生今天讲的是个老段子——薛仁贵与王宝钏。这段子有个俗气开头,富家小姐王宝钏爱上穷乞丐薛仁贵,不惜与亲爹决裂,蹦着高的要跑出去跟穷乞丐双宿双栖。后来两人如愿成亲,中途省略波折无数,薛仁贵从了军,从此杳无音信,王宝钏自此苦守寒窑十八年,终于等到做了西凉王的薛仁贵平安归来,却也带回一个西凉的代战公主。
更扯的还在后面,薛仁贵的真实身份根本不是乞丐,而是失踪多年的大皇子,隐藏许多年的宫中密辛终于大白于天下,故事讲到最后,薛仁贵做了皇帝,王宝钏被封正宫皇后,与代战公主二女共侍一夫,十八年苦等总算有了结果,合合满满的团圆结局。
至少说书先生是这么说的——从外人眼里的寡妇摇身一变成了皇后,多气派多威风,幸好薛仁贵是个念旧情的,换个人,有年轻貌美的代战公主在一旁比着,谁会立一个半老徐娘做皇后?
说书先生几句话说完,底下许多客人连声应和,都说王宝钏是个有福气的女人。我不爱听这种黏黏糊糊的情爱故事,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喝酒吹口哨,就等着时逸之什么时候听尽兴了,喊我回家。
等了半晌没听见动静,转头一看,时逸之正在那咂着嘴连连摇头:“也不晓得是谁点的这段子,还圆满呢,那王宝钏就是个冤大头!”
我道:“这话怎么说呢。”
时逸之道:“薛仁贵要是个真的有情有义的,就该和王宝钏一生一世一双人,娶什么劳什子的代战公主。”
我张了张嘴,心情很是复杂地道:“……哦。”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话,从爱好约着相好一块逛窑子的时大公子嘴里说出来,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承阳阁那边的热闹已经散了,时逸之吃足了酒,拉我回去。行到半路,忽然抿着嘴唇情真意切地道:“唉,我说,你这些天都仔细着些,枕头底下放把匕首防身,算日子,一茬一茬的刺客要来了。”
时逸之把话说的关切,我立刻便想起,头些天陛下把我夸的天上有地下无那会,太皇太后看我的模样。那真是一双笑眼里藏了淬毒的刀,恨不能当场把我千刀万剐。
如今盛岱川在我手里死了个彻底,太皇太后指不定在背后怎么扎我小人儿呢。
或许陛下打定主意不放我回南边,就是为了让我时不时地到太皇太后面前晃荡几圈,给她添点堵吸引仇恨的。
人在愤怒时多半会做出错误的判断,更何况,现在太皇太后每回见到我,差不多都能怒发冲冠。
话说回来,时逸之料想的果然很准。
三日之后,五月初五端阳节,为给雅若小公主出气,永安侯被削了封号贬为庶民,小世子挨了八十大板,屁股肿成个发面馒头。听说永安侯为了表达愧疚之意,当天晚上抱着块石头效仿屈原投了护城河,最后被几个家丁用渔网捞起来的。
闹到后来,陛下适时象征性的为永安侯说了几句好话,搬出故去的神威皇帝做靠山,大家各退一步,永安侯被削了封号,但祖宅没有抄掉,看着依稀还有些日后会东山再起的意思。
自然,这些“意思”全是假象。陛下肯出言说那几句好话,完全就是为了在太皇太后面前表现出一种……“永安侯是朕的心腹,朕很心痛,但朕无能为力”的态度。
五月初六,小公主放话说谢璟缩头缩尾的不像男人,不要他做驸马,转头欢欢喜喜地缠住景郁书不放。
至于谢璟,他失了小公主的芳心,却得了太皇太后的欢心,小日子过的十分滋润。听宫里那群小宫女讲,太皇太后见到谢璟错过雅若小公主这么个娇俏新娘子,心疼得很,正满门心思的想着怎么补偿。
没意外的话,太皇太后似乎是想把自己的一个外甥女塞给他。
要知道,甭管岁数大还是小,单按辈分算,太皇太后的外甥女可是和谢璟他爹一辈的。
有些福气,当真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话本素材源于民间传说《薛仁贵与王宝钏》,日常啾。
第32章 三二
风朗云清日,悬梁刺股时。
不晓得时逸之最近受了什么刺激,正事不做,非得一头热的教我念书,还扬言要我在一年之内出口成章。唉,成章?我也就成个筐吧我。依我看,人家孔老夫子都说要因材施教了,不是每根烂木头都能长蘑菇,时逸之啊时逸之,他怎么就死活不肯放我这个反面典型一马!
我爹昨天刚跟我放过话——对我和时逸之的这些个破事,他现在眼不见为净,一大早的就带我娘到小树林幽会去了。陛下一连几天没宣我进宫,想必正在忙,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也是活该我落到时逸之手里,随着他搓扁揉圆。
正想趁空偷个懒,余光瞧着时逸之微微一笑,手里书册翻过一页,低头慢条斯理地道:“背一遍绿衣。”端的是一本正经。
时逸之就是有这种本事,甭管往常怎么胡闹,一旦手里拿起圣贤书,立马会现出一副文质彬彬的先生模样,不服不行。
但,绿衣是啥来着……?
我皱巴着脸冥思苦想老半天,硬没憋出声屁来,时逸之敛眸百转千回地看我:“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哦,原来是诗经里那个绿衣。我恍然大悟,遂磕磕绊绊地接着道:“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其亡……其亡……”
时逸之道:“下一句呢?”
天知道下一句是什么,我说的这些又是什么意思!我抬手揩揩脑门的汗,顺嘴胡说道:“曷维其亡,天地玄黄,秋收冬藏……”
时逸之额上青筋直跳:“是绿兮丝兮,女所治兮!见过背串的,没见过串这么远的!”
又串了么?我感到十分委屈,抿着嘴低声埋怨道:“我说我不背,你偏让我背。再说……再说我觉着秋收冬藏和曷维其亡这两句,还挺押韵的啊……”
时逸之摸着下巴冷笑:“怎么?敢顶嘴了?”
我忙道:“不敢不敢!时先生,咱打个商量,您别总让我背这种带绿字的行么?我都快绿透了……”
时逸之挑起眉:“成,背七月。”
七月……我单知道有句话叫一三五七八十腊,三十一天准不差,七月怎么背的?我揉把脸,便秘似的:“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刚背两句就卡住,想了又想,想不起来,我只得搓着手干笑道:“咳,七月,七月……诗经里的,我记得它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