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苏慕蓁踟蹰着,李令月的一番话她也有考量,几个月相处下来,她和馥离磨合的很好,在战场无往不利,若是馥离真走,她心里也会不舍。只不过,馥离不走,万一这消息透露出去,怕是不止对她,便是整个战事都会受到影响,军心一乱,满盘皆输,她不能让弟兄们牺牲得来的成果化为灰烬。
李令月也明白苏慕蓁的顾虑,不过在她看来,若是馥离得知苏慕蓁赶她回去,发生此事的可能性会更大。她轻声劝道:“慕蓁,你怎么看馥离?”
“臣……”苏慕蓁忖思着,将两人相识起的点点滴滴串在一起,她恍然发现也许馥离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她记得自思结一战,馥离便旁敲侧击地说她似个女子,又向她打听自己的往昔,莫非是她多虑了?苏慕蓁抿唇回道:“郡主洒脱大方,为人不拘小节,沙场英勇,对战事颇有谋略。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请公主恕罪。”
“我恕你什么罪?”李令月轻声笑着,“去和馥离好好谈谈,我想她也有话想同你说。”
“是。”苏慕蓁退了出去。
与李令月所言,阿史那馥离确实有话想同苏慕蓁说,她见苏慕蓁从李令月营帐走出,便迎了过去不虞地质问道:“登徒子,你莫不是想让公主赶我走吧?”
苏慕蓁一惊,做贼心虚般垂下了头,“没……对,对不起。”
“罢了,瞧你这样子,就算做了也没成功。好了,跟我回帐里说。”阿史那馥离转过身,苏慕蓁跟了上去。
营帐里,苏慕蓁见阿史那馥离自进来便坐着不语,只好躬身抱拳走了过去,“郡主。”
阿史那馥离抬起头,止了她的道歉,无奈地撇了撇嘴,“免了。实话同你说好了,自见你时我便怀疑你是女的,后来同乘一骥就更怀疑,原先我是打算等你亲口告诉我。可昨夜你自己醉酒说漏了,我便好奇没忍住,自己寻了答案,这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我知道中土女子弱势,你女扮男装从军自有缘由,不过我相信眼下大周女主天下,终有一天你可以以女子身份驰骋疆场。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我不会多嘴,你安心便是。”
“谢谢,郡主。”苏慕蓁心里一软,话语也柔和的不成样子。
阿史那馥离无所谓地挥挥手,吩咐她入座,便又好奇道:“你总是说凝儿,我知道凝儿是你妹妹,是亲妹妹?”
“是。”苏慕蓁应声。阿史那馥离觉得心里舒服了些,又问:“既然我们说开了,你又是我的救命恩人,就不要这么拘谨了。你是周军领将,我总唤你登徒子也不大好,不若这样你我直呼姓名如何?”
“这……”苏慕蓁犹豫着,从内心里她早已将对方唤作馥离,此时馥离提出来,倒是令她有些惊喜。
阿史那馥离洒脱道:“你若怕别人说闲话,那我们便私下这么称呼好了,还是说比起名讳,你更想我唤你登徒子?”
苏慕蓁哑然,扶额叹道:“如此,我便失礼了,馥离。”
“嗯。”阿史那馥离欢喜回应,“秦哥哥。”
“噗嗤。”苏慕蓁忍俊不禁,对方赤城,她自也回以真心,“唤我慕蓁便好。”
“慕蓁?”阿史那馥离心里舒悦。
苏慕蓁解释道:“那是我的真名,苏秦只是化名。”
“苏慕蓁。”阿史那馥离默默念着,仰起头满意地笑了笑,“好,今日起我便唤你慕蓁。”
两人说开后,距离倒是越发近了。在征战路上,未撘营帐时,阿史那馥离便已两人均为女子且自身惧寒为由,硬贴在苏慕蓁身上歇息,苏慕蓁抗拒不得,旁人也早已将馥离看作苏夫人,无甚闲话,唯有暗处中的一人冷眼相待,却也无计可施。
三年下来,两人不止战事睥睨,情感上也有了质的飞升。听到李令月接道神圣皇帝懿旨回宫后,苏慕蓁便急着求道:“公主,可否让臣留下?”
李令月问其缘由。苏慕蓁说是担忧妹妹接受不了自己给她带回个“姐妇”,又怕馥离离不开草原。李令月理解,便以苏慕蓁需镇守边疆为宜,将她留了下来。
这些事,李令月挑拣着同上官婉儿说了。上官婉儿听罢,摇了摇头,“原是如此慕蓁才未归来,倒是可怜了凝儿,凝儿可是日日念她。”
“那我寻个理由,将慕蓁召回来?”李令月打趣着。上官婉儿白她一眼,“你当我不知晓你的心思,慕蓁留在边疆于你有益,如今还不是她回来的时机。”
“娘子便是聪颖。”李令月拥她入怀,亲昵地蹭了蹭。
自回来后倒是越发腻人了。上官婉儿从她怀里脱出,见她又要缠上自己,便正色道:“噤声。我要同你说些正事。至于这些……”她看了眼李令月受伤而又期待的眸子,软了口气,“少顷再说。”
“阿月唯娘子话语是从。”李令月笑着回应。
上官婉儿敛容道:“之前在信里也同你说过,年初东宫的太子妃刘氏和侧妃窦氏都在宅家召进宫后,不知所踪,至今未见尸骨。太子得你回来,自然会求你。不过,她们什么下场,你应该清楚。”
李令月颔首,自然是死了。
上官婉儿继续道:“宅家年事已高,今时不同往日,自武家兄弟将二张送来,她便渐渐不让我守在身边。”
李令月清楚婉儿的意思是说母亲的疑心病更重了,她攒了婉儿的手,轻道:“我明白,眼下除去你和那两个面首外,阿娘最常带在身边的就是武团儿了吧?”
“不愧是李道长,确是有大神通。”上官婉儿扯了唇角,模样带着愁容。武团儿曾因她吃过一顿藤杖,从此便记下了仇,此番得宠更是狗仗人势,总来寻她晦气。虽然从未在她这里讨过好,但仍是惹人厌恶。
李令月也知道因为婉儿和自己的关系,母亲不会像上一世那样对婉儿百般亲信,不过敢招惹她的人,真是活腻了!她哼了一声,“看来是时间久了,她都忘了那顿板子的滋味。也罢,我来提醒她便是。”
上官婉儿看她一副为自己出气的模样,掩唇笑道:“我说这话,不是让你着人教训她的。你放心,她还动不了我。”声音放低下来,上官婉儿意有所指,“阿月,听说武家兄弟曾指示她诬告两位后妃。”
“哦?武家那两人还真是心肠狠毒。”李令月弯起唇角,笑容妖冶却又透着丝寒意。
乌云将月色掩住,想来这洛阳的天又要变了。
第68章
似是疼惜女儿多年在外奔波,圣神皇帝特许了李令月三日休憩。在府上同婉儿缠绵三日过后,李令月方才应邀,前往洛阳宫赴皇帝的家宴。
“嘎——啊——嘎——”
从应天门进皇城,李令月走着走着便听到一阵怪异声响,声音很大,听起来像是鸭鹅痛苦的哀嚎声。李令月蹙了蹙眉,她问向身旁的上官婉儿,“宫里的膳房搬到这儿了?”
上官婉儿盯着声音来源,笑容得体的脸上带着丝讥讽,“膳房未搬来,倒是牲畜都搬过去了。那儿是控鹤府。”
原来是阿娘的后宫。李令月大抵猜出声音来缘,她正要探探那二人如今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便揽起婉儿的手,向府里走了进去。
“哥,是不是火不够旺?你看我这只鹅都不跑。”
府院里架着几座铁笼子,铁笼空间不大,除去正中间的炭火盆及边上装着作料的铜盆外,只余一只鹅行走的空间。张昌宗瞧着那只鹅处在笼边傻站着不跑,不由着了急。鹅不跑,不喝五味汁,那他的美食怎么能成?
张易之向笼子里望了望,招招手,便有一奴仆殷勤过来,向盆里加了团火。
“嘎——啊——”
炭火高涨的刹那,白鹅亦扬起了头,拍着两只黄板掌嘎嘎地跑了起来,火旺空气也如同燃了起来,它跑得倦了,就低下头,躲在铜盆里饮几口五味汁,再之后,又继续绕着火盆转圈,周而复始。
“安心,这便成了。”张易之挥着手中折扇,微微笑着,一派书生指点江山的意气模样。
张昌宗兴致盎然,他一瞬不眨地盯着铁笼,俄而倏然惊呼起来,“啊!掉毛了!”肉香自笼内飘出,味道浓郁,李令月和上官婉儿却紧了眉头。张易之瞧见两人过来,笑着施礼道:“公主。”
听兄长这么一说,张昌宗才将目光自被烤掉毛的鹅上挪开,觑见上官婉儿的一霎,眸光炯亮,仿佛心头开出花儿般欢喜雀跃,“婉姐姐!”
李令月眉间的小山更重,她淡淡盯着张昌宗。张易之心思微动,瞥了弟弟一眼,张昌宗才觉失了礼数,低身作揖道:“昌宗见过公主。”
李令月轻轻“嗯”了声,“两位郎君好雅兴。”
张易之听公主说得不咸不淡,却仍是笑迎了过去,同她客道交谈。反观他的弟弟张昌宗却对李令月不甚关注,径直便走到上官婉儿身边,邀功一般道:“婉姐姐,鹅就要烤好,等下宴上就可以吃了。”
上官婉儿同他笑了笑,标准的亲和笑容,让人分不出真情或是假意,却令李令月心里发堵,借口圣人召见,她挽着上官婉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