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急火燎地赶回来,我还当你是为了给她治病,怎么连军医也未请?莫非是瞧人家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不忍让军医碰了?”
调侃的话语飘入耳内,听得苏慕蓁一阵羞赧,之前她听到声响便抬起了头,一见是李令月,心里的警惕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惊惶失措,她为一个陌生女子涤手被公主瞧见了,此外公主的揶揄竟真衬了她的心思,虽然在她看来榻上女子并非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但她确实不想让外人碰她,尤其是男人。
“公……公主。”缓缓直起身子,一向坚定的目光倏然飘忽起来,苏慕蓁躲避着李令月的审视,讷讷道,“臣已经唤了军医,只是还未至。”
“这样啊。”李令月凝视着苏慕蓁,看着她一手提拔的女将军语带娇羞,心里哑然的同时却也不由得暗自警觉,她方才注意过那个突厥女子的衣物,虽然被铁器划伤,但看衣料应当也是贵族女子才可享受的规格,那个突厥女子不简单,慕蓁对她这样上心,莫非两人是旧相识?
正思忖着,李令月却听门外有人禀报说是军医来了。她将眼底的思虑隐去,对抬起头示意她的苏慕蓁笑道:“她是你救得,余下的事我便不插手了。你将她安置好后,来寻我趟便是。”
苏慕蓁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此番冲动已然惹了他人非议,颔首道了声,“是。”恭送李令月出门后,她方才直起身,对侍立在一旁的军医道:“劳烦你帮她诊诊脉,若无大碍,你将伤药留下便可以走了。”
军医花白的胡须一抖,抬眸看着这个他们心中“杀神”一般的少年将军,只觉他虽然还同以往一样言语温和,只是那双眸子里的冷厉,却是怎么藏都藏不住。他们的“杀神”将军竟然有了意中人,真是难得呦。
军医走近,看到榻上的异国女子,眸光一亮,暗道:小苏将军原是好这口,难怪京都多位贵女提亲他都敬谢不敏,确是个独特的美人啊!
“待老朽为娘子探脉。”军医领命,拈着两指为女子诊脉,俄而,他抬起头见苏慕蓁一副关切模样,捋须笑了笑,“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外加受了些风寒,服几副药便好。”
“有劳刘司医了。”苏慕蓁绷着的脸松了下来,眼看着军医要走,忙唤道:“且慢。”她外伤的药还没要呢。
军医止步,回身对她施礼道:“将军放心,稍后老朽会着人将外伤药一并送来。”
“如此……便多谢了。”苏慕蓁下颌微颔,神色略显赧然。
未过多时便有人将外伤药送来,同苏慕蓁说服用的药尚在煎,让人醒了后知会他一声。苏慕蓁颔首,接过药便将人请了出去。将门扉掩紧,她回过身看向榻上昏睡中的女子,面颊又不禁红了。她虽是女子,但除去妹妹之外还真未同他人这般亲昵过。
捻起被角,苏慕蓁看着女子身上的道道血痕,为了上药方便及不错失伤口,心一横,利落地帮她除了衣物。侧身坐在榻上,她将女子倚在自己肩上,小心翼翼地为她上着药,纤指摩挲在女子的裸背上,苏慕蓁的眸光染上怜意,女子的背上横着三道长刀印,血肉横翻,最深的竟已可见骨。
她究竟经历了些什么?轻手敷着伤药,苏慕蓁的目光竟有些湿润,她倏然发现除去那三道横着血水的刀伤,女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有些尚且青紫,有些却已经结疤留痕,永远刻在了她的身上。
早先的窘然被怜惜取缔,苏慕蓁把女子搂在怀里,细心包扎着,待到伤布已近成衣,她方才站起身,将女子安置回去,重新用被褥遮住。昏迷当中,女子的眉头自始至终便未松开,苏慕蓁俯下|身探出食指抚了抚,柔声喃喃,“是战乱害了你吧?不要怕,唐……不,是周军来了。我不会允许有人欺负妇孺,你会好起来的。只是,等你醒来怕是又要说我是登徒子了吧?”
低眸觑着眼前的异族女子,苏慕蓁的嘴微微勾起,想她如今做的事倒真是落实了“登徒子”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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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士兵吩咐好没她允许不准任何人踏入房间后,苏慕蓁方才去寻了李令月,她到那时,李令月正持笔在案上书些什么,见她来了,却也只是轻轻一笑,“慕蓁来了,坐。”
苏慕蓁谢过,寻了个偏位坐下,见公主一直盯着案上的字不语,心里透出一丝不安,她如今的一切都是李令月赐的,她也心甘情愿为其驱使,只是若那人怀疑了她的用心,从而害到了凝儿可怎么办?她倏然站起身,同李令月抱拳道:“公主,那个突厥的小娘子……”
李令月抬起了头,道:“她和你是旧相识吧。”
苏慕蓁颔首,李令月又道:“你在战场上认识的?”
苏慕蓁斟酌回道:“臣与她算不得相熟,也仅是在边疆孤山有过一面之缘。”
“哦?”李令月饶有兴致,抚着腰间的香包,眼里带出几丝眷恋,这香包是临行前上官婉儿怕她风餐露宿无法洗涤,特意缝来为她遮蔽异味的。她笑道:“孤山佳人,听来倒很是有趣,不妨说予我听听。”
苏慕蓁恭声领命,将之前巡视偶然发现女子,并被女子咬了一口的事告知给了李令月。李令月听罢,暗忖道:能同苏慕蓁对得上的女子都不是普通人,那个突厥女人布料华贵,若非落难贵女便就是个奸细。她拿眼睛瞄了苏慕蓁手背一眼,勾唇笑道:“慕蓁,你与那位小娘子还真是有缘。不过,你既也说昔时对她存了怀疑,如今她身份未明,也勿要失了警惕。”
苏慕蓁颔首应声,“是。臣省得。臣已经派人看住了她的居所。”
额首轻颔,李令月知道苏慕蓁虽对女子动了些心思,但她素来识大体,不会因小失大,便也安心让她去了。
临行前,苏慕蓁走近对李令月施了一礼,也就因着这次靠近,她方看清案上究竟书着些什么,那是一首五言律诗——
“叶下云中城,慕君余万里。
夜凉残被寒,孤影望锦屏。
欲请星伴月,贪封洛阳书。
书我心中意,愿君长安好。”
竟是依着上官婉儿的《彩书怨》改的诗词,虽用词不如上官夫子高明,但诗中蕴含的情意丝毫不少。公主很在意凝儿的夫子啊!苏慕蓁瞧着公主盯着墨迹的笑容,猜想她应是想到了上官婉儿,心里为之动容,低垂的眸里泛起柔意,悄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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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洛阳宫。
红窗月下美人顾。上官婉儿拥着小玄儿同苏慕凝闲聊着,她的头微微扬着,目光觑向九重天上的明月。她怀里的小玄儿似是被她带动,竟也睁着懵懂的大眼睛跟着仰望。
苏慕凝见玄儿的表情滑稽,禁不住掩唇淡笑,她跟着二人的目光望去,只见明月孤悬,高不可攀,着实像极了洛阳宫里的贵人们。先生是想公主了吧?也对,公主乳名阿月,也难怪先生见到月便想起公主,就像她一看到草木茂盛的园子便会想起自己的姐姐。
目光从夜空下垂到窗边,看着风中飘零的落叶,苏慕凝的神色倏然空远起来:姐姐,不知你如今可安好?有没有再遇到那匹会咬你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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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呜——”
静夜里倏然响起一声狼嗥,苏慕蓁眉峰一颤,打着瞌睡的脑袋瞬间清醒,她猛然抬起头,一见榻上的女子仍处在昏迷当中,心里不知应放松还是惆怅,便又站起身,向门外的士兵询问:“哪里来的狼嗥?”
士兵们也有些茫然,“突厥多狼,但此地乃在城内,四处围墙且有人把守,怎也会有狼?”
苏慕蓁蹙起眉头,叮嘱下属看好住所,持着银枪走了出去,方才听声大致在东边,她沿路赶去,终于在朱红大门外见到了几闪绿光。守门的士兵见着野狼均是一怔,纷纷严阵以待,苏慕蓁赶到那时,正有一人挽着弯弓向狼群射了一箭。
“嗖!”箭簇如风,来势汹汹,狼群闪着碧绿的眸子,直视尖峰,待到弓矢临近旋即向四周跃去,便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
挽弓的士兵嗤了一声,还要再射,却被苏慕蓁拦住,“等一下。”向前行了两步,苏慕蓁站在士兵前方,冲狼群喊了一句,“她没大碍,正在府上修养,你们回去吧。”
头狼轻嗥一声,耸耸头,转身带着群狼走了。眼前的景象太过玄幻,士兵们不由惊叹,对苏慕蓁钦佩不已,“苏将军真是神了,竟连这些狼都能说退,不愧是我军将领!”
苏慕蓁讪笑推却,她对此实不敢当,之前这么做也不过是尝试,她觉得女子每次都有狼相伴,那些狼没准就是女子圈养的,来此也可能是关心女子,没想竟真让她猜中了,倒是有趣。淡笑着向府内行去,苏慕蓁没走几步竟又遇到闻声赶来的李令月,遂对其施礼道:“公主。”
李令月颔首,“慕蓁,可是之前的那些狼群前来寻那位小娘子了?”
苏慕蓁感慨李令月的一针见血,恭声回道:“依臣愚见,大抵如此,不过臣已经将它们赶走了。公主请安心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