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须臾,温怀义到了。想来他是早有准备,料定沈南缪告了他的状,一进来就红了眼睛,扑在皇帝膝上啜泣告罪,说自己是思念宅家,一时冲动,下次不敢了。
皇帝淡淡应了一声,便转问沈南缪,“南缪,你不是说是自己摔的么?”
沈南缪吓得俯首,生怕自己这一个欺瞒触怒皇帝。然而皇帝的脸上却还带着揶揄笑意,她示意沈南缪起身,就又低眸觑着身前跪着的人,“怀义,如何说你也是伤了南缪,不若让南缪打回来?”
“这……”温怀义面上一惊,回过头眼里的惊惶愧疚便化作了怒意仇恨,他狠狠盯着沈南缪,没说话却将沈南缪看得一怔。沈南缪连声道:“不,不必了。只是误会,误会。”
算你识相。温怀义痞笑了笑,转过头又是一副乖顺模样,“宅家,您真是许久都不来白马寺了……”
俄而,沈南缪便以养伤为由同上官婉儿一起出了宫殿。
“就是这样了。我观察过,从始至终,宅家的脸上都不见怒意,有的反而是点点笑意。”上官婉儿目光深远,似是在惆怅些什么。
李令月搂着她,暗道:母亲应当是未将这两人放在心上,遇到这事却也觉得有男人为自己争风吃醋颇有有趣罢了。不过这也无妨,本来她便认为这点小事不至于动的了温怀义。她抚着婉儿的脸,温和道:“不必担忧。我会让你解气的。”
上官婉儿哑然,她凝视着李令月道:“你便就觉得我这么小气?那个贼秃奴还不至于让我气这么久。我担忧的是明堂。”她叹了口气,“我看了工部的图绘,耗资巨大,不知又有多少百姓遭殃了。”
李令月眉目柔和地觑着她,只觉为这女子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上辈子明堂毁了又建,确实劳民伤财,她心底里也不大喜欢这个只为彰显皇权的宏伟建筑,凑身至上官婉儿面前,她对着婉儿的唇,吐气如兰,“放心,你不喜欢的事,我亦不会让它发生。”
语毕,她便半推着将对方压了下去。这一夜必当好眠。
第59章
对付一个胸无点墨,爱好虚荣,性子冲动且拎不清实况的人并不是一件难事。更何况温怀义上辈子便折于她手,李令月对付起来更是得心应手。这一次,她不想再用上辈子派宫女杖杀那样毫无计量的粗暴手段,她要用兵不血刃的方式让他自取灭亡。
温怀义最大的靠山是圣神皇帝,只要圣神皇帝不再宠信他,那以他昔日作风,当朝权贵必将对其落井下石。李令月清楚,朝中许多人都在等着他失势的那一天,她也明白,即便她不去做,那一天终会来临。可是她等不及了,她需要尽快出去建功开府,光明正大的吸收势力!她伸出了手,将这个可恨却又可怜的人往黑色漩涡中推得更近些。
“那个老男人究竟哪里好了?宅家真是昏了眼!”温怀义吃着弟子剥好的葡萄,含到嘴里却有些发酸,“呸!”粗鲁地将葡萄吐到地上,他想起还在洛阳宫里的沈南缪便愠怒丛生,“脸刚好就爬上宅家的床,害得宅家都不传召我!不过是一个老大夫,哼,居然还有脸来建明堂?!”
他愤愤咒骂着,身前侍立着的小沙弥听到最后一句,忽而灵光一闪,凑近谄媚道:“方丈所言极是,明堂乃圣人皇权象征,只有方丈您才是最适宜的人,那个老男人如何有资格建明堂。”
温怀义痞气十足地哼了声,“建明堂?等他建好,我非一把火将它烧了!你去着人拿个麻袋趁夜教训那个田舍奴1一顿!”
“是!”小沙弥笑着应声,却不急着走,“方丈,您方才一席话倒是令我想到个法子。”
“说来听听。”温怀义对他招了招手,那小沙弥便压低声音附耳道,“田舍奴日后若是建得明堂,那圣人必将对其宠信。您不若给他找些麻烦,让他自乱阵脚,您再自荐平息,到时圣人见您运筹帷幄,平定乱事,必当对您刮目相看!”
“好像有些道理。”温怀义撇了撇嘴角,“不过要怎么做呢?”
小沙弥唇角一勾,“您方才不是说要一把火将它烧了么?”
温怀义呲了呲牙,他拍了拍小沙弥的肩,赞许道:“瞧不出你还真是个伶俐的。好,这事就交给你办,办得好我重重有赏!”
“多谢方丈!”小沙弥欢喜躬身,微垂的眸上一片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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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压着洛城,天际灰蒙蒙一片,低沉的气压在大殿里盘旋着。
“吐蕃乱事未平,近日突厥那儿又生了事端。众位爱卿,有何想法便都说说吧。”圣神皇帝端坐在高高的皇位上,目光冷峻。
在她下首,各方大臣都低着头,有些是在思忖,有些却是在惊惶,吐蕃战乱已经将几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军都派了出去,眼下朝堂缺人,军队人员缺乏,倒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臣愿为圣人解忧!”沉默之中,一名穿着缺胯衫的武官走了出来,这人赫然便是苏慕蓁,一个在他人眼中长相俊秀的小郎君,亦是众人心中最合适出征的人选,她年纪轻轻便多次跟着王方翼、程务挺等人征讨突厥,且多次立功,实属少年英才。
“你?”圣神皇帝低眸睇着她,看着这个大殿下方唯一的女子,淡淡开口道:“朕知道了。”
圣神皇帝不再言语,下方再度安静下来,俄而突有一宫仆急急忙忙跑了进来,上官婉儿将他拦住,便听着那人轻声禀报了些什么,婉儿目光一怔,挥退宫仆,转过身便对着武瞾低语道:“宅家,明堂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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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笼罩着整个殿宇,热流顺着风向扑面而至,温怀义看着站在明堂前慌得如同热锅蚂蚁般的沈南缪禁不住促狭起来,他走近沈南缪身旁,趁对方未察觉,一脚便踹了下去,“本法师算得果然不错,你这田舍奴当真是个祸星!阴天都能将明堂焚毁!”
沈南缪趴在地上,低垂的头上眉头微蹙,温怀义的出现让他清醒过来,这场火并非天灾。他注视着那个在夜间闪着光亮的和尚,看着他脸上露出与袈裟不符的痞气轻蔑,不由拧了拧眉头,“温师。你便不怕我向宅家明言么?”
温怀义一惊,随即又是一脚踹过,“当真好笑,你犯了错事,还想嫁祸于我!”
沈南缪本就文弱,受了他这一脚,竟头磕在地,吃痛加上惊惶整个人就这样昏了过去。
“没用的老男人。”温怀义嗤笑着,他身边的小沙弥见了却不由担忧起来,“方丈,这人虽然没用,但眼下圣人正宠他,若是圣人不分是非信了这个贼人,您待如何?”
鄙夷的笑意凝结在脸上,温怀义的眉头揪了起来,数日的冷淡已然让他不敢相信自己在神圣皇帝面前的地位,小沙弥这句话如同冷水浇到他头顶,让他瞬间发寒,“你……你说我该怎么做?”
没有心思的人便就是好糊弄。小沙弥心中暗讽,面上却满是体贴,他望着温怀义,似是做了一番挣扎方才咬牙道:“方丈,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轰隆!”
灰蒙蒙的天际突然闪过一道霹雳,白色的光照到温怀义较好的面上,从远处看却是一片狰狞,“说得有理。”昔日,他为一己私利,借着皇帝庇护为非作歹,死于他手中的富商、弱女子不计其数,此时再多一条中年大夫,于他这般狠心的人来说,却也算不得什么。他瞥了小沙弥一眼,小沙弥便会意,叫着其余弟子一齐将昏迷中的沈南缪扔了进去。
雷声停,风未歇,大火依旧在这寂静的夜里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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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盛水熄火!”温怀义猛拍向楞在一旁宫仆的头,他急声吩咐着,见对方大惊未醒,就又踢了他一脚,“还不快去!”抬起头,看着这只见黑雾不见雨滴的苍穹,啐了一声,“妈的!雷也不打了,就知道刮风,也不下点雨,害我这么累!”
“轰隆!”话音刚落,又是一道雷劈来,温怀义吃了一怔,还以为是老天怪罪,便急急匍匐在地,口中喃喃着,“上天莫怪,上天莫怪,奴有口无心,有口无心。”
“怀义?”
他正念念有词,耳边却听一女子沉声唤他,转过头便见着圣神皇帝被众人拥护着,脸上不着颜色。温怀义看得诧异,倒还没彻底憨傻,知道低身对皇帝施礼,“小僧见过宅家!”
圣神皇帝面露几分柔和,招呼他起身,心中料想:怀义定是在向上天祈福,希望大火早些灭掉。
见皇帝面带笑颜,温怀义松了口气,他站起身,眼看着天上落下细细雨滴,忙走到武瞾身边,接过宫仆手上的油纸伞为皇帝遮挡。
“南缪呢?”巡视着眼前匆匆行走的人们,圣神皇帝淡声问道。
“这……”温怀义脸上的笑容僵硬起来,做了坏事他虽然不后悔,但面对皇帝的质问却会心虚。
他这一犹豫,圣神皇帝倏地醒悟过来,斜觑着问:“你为何会在这里?”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细雨结丝,倾盆猝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