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他们会凭借厚着脸皮的殷勤谄媚,毫无功勋就将她压下来么?李令月嗤了一声,半撑起身在上官婉儿的脸上轻轻滑过,促狭道:“我的傻娘子,你也太高抬他们了。贫道算过了,武承嗣那厮福薄,只怕撑不过几年。至于其他人,拿他们作比,你不觉得有些委屈我么?”
看着李令月低垂着眉眼,嘴角微撇的可爱模样,上官婉儿不由噗嗤一笑,她接过李令月垂下的乌发,放在手中把玩着,柔声哄道:“是,是,确是委屈了我的公主。只是阿月,七庙既成,乱贼亦被平息,太后登基大势所趋,你也是时候让别人见识见识你的才干了。”
“嗯。待时机成熟,我会的。”眉眼微微弯着,李令月看着身下的上官婉儿倏然勾了勾唇角,她道,“不说这些了。如此良宵,怎好平白度过?”轻轻压下上官婉儿挽着她长发的柔荑,李令月俯身倾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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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苏慕蓁同王方翼趁夜将李敬业等人带回了洛阳。回来前,苏慕蓁派人传信给了李令月,故而那夜几人到时,李令月已在城门等候。
“苏将军、王将军。”林荫树下,李令月立在骏马旁微微笑着。
苏慕蓁和王方翼见到,急忙下马施礼,“见过公主。”
“两位将军无须多礼。”李令月同两人客道几句,便听着苏慕蓁问她,“公主,太后要见骆宾王,这些人要如何处理?”
“这些人——”李令月回头,目光在李敬业等人脸上一一扫过,只觉精彩不已,煞是有趣。她还未开口,判党军事魏思温便扑通跪倒求道:“公主,公主,臣冤枉,臣是受逆贼蒙蔽,还请公主明见,还臣清白。”
他一说完,主犯李敬业也跟着拜下,“公主,莫要听那厮胡言,那厮最善狡辩,罪臣就是受他蒙骗,方才犯下错事。”说到最后,不知是否料到自己的结局,他言语里竟带起了哭腔。见李令月无动于衷,他面色一苦,似受了无尽委屈一般,眼泪倏然落下,双手双膝齐用,他抬起右手想要牵住李令月的衣袂,只是还未走近便被护卫一脚踢了回去。发丝凌乱,身上沾满了泥土,他来不及理会,就又扬起手臂,呜呜哭求起来。
他哭的忘情,可李令月却未升出一丝怜悯,相反她还感到了一阵厌恶。抬眸看了眼逆臣里形貌还算得体的骆宾王,李令月对着他嗤了一声,“这便是你所谓的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君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
骆宾王敌对的眸子微微垂下,那里面似是藏有愧疚的光。李令月不再看他,留下句“先行关押”,身子一转便步入城内。苏慕蓁和王方翼押着骆宾王跟上。
临到宫门口时,李令月停了下来,她回头问:“骆临海可用梳洗更衣?”
一路奔波,虽不像其余几人形容憔悴,但骆宾王的衣衫亦染了风尘,李令月本是好意,可在骆宾王听来却是讽刺之极。下颌微仰着,骆宾王的神态略显倨傲,他苦笑着问:“公主想要予我难堪直来便是,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骆临海真是小瞧了我,我若真想予你难堪,你还会是如今这模样么?”李令月哂笑,她看了苏、王两位将军一眼,转身走了进去,“既然骆临海不需要,我们便这么进去吧。”
夜间人少,李令月等人到太后宫苑时,恰又遇见上官婉儿出来。心里一阵欢喜,李令月笑着迎了过去,“婉儿。”
上官婉儿颔首施礼,有外人在,她将喜色掩饰,仅微微笑道:“太后方才还在挂念你们,着我出来看看,没想一出来便见着了。两位将军一路辛苦,快请随我入内。”
苏慕蓁和王方翼拱手,两人押着骆宾王入内,本为人人瞩目的才子,落为阶下囚后倒是尽被人遗忘,骆宾王心下不快,又兼他自诩大唐忠良,往前行时,不由对着上官婉儿讥了一句,“上官氏族一门忠烈,想不到竟也出了个贪生怕死之辈。”见上官婉儿驻步,回头觑他,他扬起脖颈又添了一句,“你祖父被那妖妇害死,你竟也甘心为她效命,便就不怕百年之后见到那些惨死的族人?你如何向他们交代!”
李令月的面色沉了下来,尽管她也爱才,但此刻却是真真起了杀意,她觑了眼苏慕蓁腰间别着的长剑,还未夺到手里,便被上官婉儿轻轻拍了下柔荑。暂缓下举动,她冷冷觑着骆宾王,却瞧见上官婉儿带着淡笑走了过去,“婉儿素来仰慕骆临海的文采,既然骆临海发问了,那婉儿便答上一答。”
话音一转,上官婉儿虽还是在笑,只是语声却坚定了许多,“婉儿为太后效命,自是因为太后值得婉儿效忠,至于怕不怕见到先祖。婉儿倒是想问骆临海一句,婉儿有何可惧?”
骆宾王紧着眉梢,嘴唇蠕动,刚想开口斥责,却又被上官婉儿抢了先,“骆临海自诩效忠大唐,婉儿不才,亦是忠于大唐。江山在,社稷安好,则百姓兴。叛乱战争只会让百姓陷于水火。婉儿一介女流不尚武力,唯有些许薄识,若日后有幸名垂青史,先祖亦会欢喜,觉得婉儿是在为上官家添光,又有何惧?”
上官婉儿这话绵里藏刀,听得骆宾王竟是觉得有些自愧不如,自己竟还不如一个女子看得通透,他有些讪然,但文人的傲骨让他无法轻易低头,只得佯装失望,轻轻摇了摇头。
上官婉儿不再看他,领头走了进去,李令月随后跟上,指尖凑在她掌心悄悄画了个“妙”字。
手指触在掌上带来阵阵痒意,上官婉儿噙着笑,偷偷捏了捏李令月的手,随后走进殿内,传禀道:“太后,公主带着两位将军来了。”
武太后眸光熠熠,看向苏慕蓁等人透着喜色,她称赞了两人一句,便将目光挪在骆宾王身上,骆宾王并未向她行礼,似是认定他不会有好下场一般,笔直而又倨傲地站着,他想既然快死了,那便将这可怜的风骨留下吧。
“你便是骆宾王?”武太后觑着他,声色不冷不淡,却透着威仪。
骆宾王也还是第一次看到被自己当做妖妇的武太后,看着这个肆意贬谪李氏皇族的当权者,他的心里竟生出了畏缩,他直视着太后,沉沉道了声,“是。”
武太后颔首,拿出那卷《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悠悠念了出来,“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这是你作的?”
果然是要发作于他,骆宾王硬着头皮,咬牙道了声,“是。”可是下一刹那,令他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他居然在武太后的脸上看到了笑容,只听武太后对他道:“骆郎君好才华!让你至此,实乃吾之过错。婉儿,赐座。”
“是。”上官婉儿命宫婢搬来座椅。
骆宾王看着身后的座椅,一时还未回过味来,方才那个妖妇竟然夸赞自己,还说她有过错?这怎么可能?他写了那样的一篇檄文贬低咒骂她,她竟然还这样待他?这还是那个性非和顺的武氏么?骆宾王没有入座,只怔怔望着武太后。
武太后和颜悦色,见他不坐,却也不硬催,只斥责了苏慕蓁两句,“让你们好生待骆郎君,怎弄得他如此狼狈?”
苏慕蓁和王方翼低身请罪,骆宾王见着又是一怔,难怪他一路的待遇都比那些人好,原来是武太后特意叮嘱过的,她,真的在意自己的才华?
“太后……”骆宾王开口,他想说几句好话,但却发现以自己的性子实在是难以开口,便又尴尬地合了上去。
武太后似也知晓他的性子,他不说话亦未怪罪,只笑着问:“骆郎君,我这儿也有个通文采的小娘子,你可愿同她比上一比?若是你赢了,我放你回去,若是她赢了……”
“那我便为太后效忠!”骆宾王昂首回应。
武太后等得便是他这句话,抿唇笑笑,她觑了眼上官婉儿,示意开始。
上官婉儿颔首,接过李令月掌心传来的信念,她笑着走了过去,“骆临海,婉儿来向你求教了。”
似之前初遇武氏考究一般,上官婉儿和骆宾王在诗词歌赋上一一比过,两人文思泉涌,势均力敌,一时难分胜负。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一个时辰后,骆宾王自觉前时讥讽上官婉儿有愧,竟是主动认输,拱手道:“上官赞德1有此文采,某之前失礼了。”
“骆临海谬赞,婉儿才是自愧弗如。”上官婉儿亦是谦虚颔首。
武太后见这二人相处融洽,顿觉十分舒愉,她笑道:“依我看,你二人并无输赢,只是骆郎君你自称败阵——”
骆宾王眉目肃容,屈身下拜,字字落地有声,“臣骆宾王参加太后!”
武太后嘴角噙笑,思量道:“你之前任临海县丞,确是委屈你了,依我看,你这性子做个正谏大夫倒是合适。”
正谏大夫隶属中书省,也就是如今的凤阁,掌管谏言议论,确是比说不上话的县衙小官要重要得多,品阶也直跳了三品。骆宾王料不到武太后竟有如此心胸,非则不怪罪,反而还会升他的官,他心下澎湃,想要尽忠的心思更浓,身子拜下,他重重稽首,沉声回道:“臣谢太后赏识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