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要让她嫁出去么?李令月苦了神色,她将眸子阖上,心里一片怅然:终还是要伤她的心么?泪水顺着眼眶倾了出来,李令月沉默着,任心揪做一团。良久,她才睁开眸子,用泛着微红的眼睛望着武后,涩然笑道:“既然阿娘执意让女儿嫁出去,那就请您择日将武家的适龄儿郎都传到宫里来吧。”
“你要做武家的新妇?”武后显然也未料到女儿会这样说,她的唇角泛出一丝笑意,不论出于何目的,女儿滋要做了武家媳妇就算是武家人了,既是武家人,自然是向着她的。
李令月点了点头。她已经答应婉儿不再看薛绍一眼,自然不会食言。选择武家,除去知晓日后武后会逼她改嫁之外,也是为找个熟悉的好拿捏的,这样她不同那人圆房或是做些什么,他才不敢惹是生非。
武后不知李令月的用意,她只当女儿是在向她表忠心,目色一柔,她招了招手,似慈母一样将李令月揽入怀里,轻轻拭着女儿的泪水。她虽未开口,但心里却已笃定,若是未来驸马敢置喙女儿与婉儿的旧事,那她决不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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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武后便已元正将至为由,命人给武家子孙传信,唤他们来宫中小聚。武家子弟并非皆住在京都,待到他们悉数赶来时,已是正月初五。
李令月坐在武后身旁,目光从在场的武家子弟面上一一扫过,多年未见,倒还是辨识得出。那个坐她对面毫不避讳直视自己的男人是武承嗣,也是当年武后曾想当她第二任驸马的人,在他旁边那个言语讨好,面色恭谨,眼神却透着复杂的男人是武三思,他曾经意欲染指过自家婉儿,而这两人也均是野心勃勃,意图谋取皇位。
李令月唇角微挑,对着同自己举杯的武三思冷冷一哂,略过那张笑容渐渐坚|硬的脸,在角落里寻到了那个面容清俊,额首低垂的男人——她的第二任丈夫,武攸暨。
真是从小就是个软包子。李令月腹诽,酒杯高举,她对着武攸暨唤了句,“郎君,太平敬你。”
武攸暨被身旁人捅了下才反应过来,大唐最尊贵的公主殿下居然向自己敬酒了,他面一烧,心里跳脱不已,颤着双手握上酒杯,他高高举起酒水已经撒了些的酒觞,颤着牙床道了句,“公主,请!”
李令月忍下心里不满,笑着饮了口酒,将酒杯往案上一置,看了武后一眼,便已身体不适先行离席。
她知道武后明白自己的意思,过不了几日她便要被许配给那个好揉捏的软包子了,她已经决定只是和他演一出婚礼,并不会做实际事宜,可眼下心为什么还一揪一揪地疼呢?
眉头轻蹙了蹙,她跨上马驹,扬鞭一甩便开始无所目的地驰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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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骏马在宫里的各个地方肆意奔驰着,不知不觉竟来到上官婉儿常去的院落,李令月听到女子惊叫方才醒过神来,她连忙拉紧缰绳稳了马匹跳下马鞍。
“婉儿,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上官婉儿被马惊得跌在地上,李令月屈身搂着她,攒着她的手,便是一顿检查。
上官婉儿被这亲近的举动羞到,她微红着脸,看李令月这样担忧,心里隐隐有些感动。拍了拍李令月的手,上官婉儿苦笑道:“我没事。你这么急是要去哪?不是在赴天后的宴么?”
李令月反手握住她的手,收了收脸上死沉的面色,莞尔,“看一群阿谀奉承的人,哪有看我家婉儿重要,趁着阿娘不在,走,我带你四处逛逛去。”
没有女人会不喜欢听情话,李令月这样一说,上官婉儿便颔首应了。李令月搀着她上马,纤手搂上腰际,闻着上官婉儿的发香,一骑绝尘。
须臾过后,两人在湖边小路策马徐行。李令月枕在上官婉儿的肩头,上官婉儿微微一笑,想着之前李令月的话,随意问了句,“你方才怎么莽莽撞撞的?是有急事,还是——”顿了顿,婉儿的话语突然轻了下来,“之前的宴会发生了些什么,害你不悦了?”
李令月愕然,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她知道过些日子的事,可怎么承受的来?心中思虑着,李令月沉默不语,上官婉儿当她是真受了委屈,侧过头,用脸颊轻贴着她,安慰,“我知道,你想做的事我拦不住你,但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慢慢来,我不急。你万不可因我触怒天后,同她生了间隙。”
婉儿这话让李令月听得更生愧疚,李令月紧了紧搂着婉儿的手,暗忖:与其让婉儿从阿娘口中得知自己即将嫁与他人,那她倒不如直接开口。长叹口气,李令月似下定决心般对婉儿道:“婉儿,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你说。”
上官婉儿的声音还是这样轻柔,李令月再度深吸口气,“婉儿,我……”
第33章
女儿选了个自己不太看重的男人当驸马,这让武后有些忧悒,散了宴请,她便在院内踱步思量。几个儿女中,她最喜爱李令月,她觉得李令月最像她,不爱红装爱武装,落落大方,不逊男儿。她以为李令月会喜欢洒落英武的小郎君,没想却挑了个畏手畏脚的小白脸。猛然忆起自己还是李世民才人时,她也曾特意同年幼无知的太子亲近,期以太宗甍后,不受宠的自己可以躲过在感业寺了此残生的悲戚宿命。难道说——
她突然见着孤月倒悬的湖边立着匹青骢骏马,马上还依偎着两名女子,观那身形应是方才告病退席的李令月以及本应在院内休息的上官婉儿。才方择了驸马,现下就和婉儿押呢,这个丫头当真是还未清醒!武后蹙了蹙眉头,她并不在意女儿是否遵守妇道,但她在意女儿对自己是不是阳奉阴违。她放不下权势,这一生注定是要负了李治的,李治的身子已然若风烛残年,眼下他最想见的便是女儿着红衣出嫁的场面,这个要求并不算苛求,她要帮自己的夫郎完成祈愿。
“太平——”武后唤着女儿封号,声音不大,但在这静谧的夜里却异常突兀。李令月听罢,当即回过了头,武后与她隔了片小花园,她看不清武后的神色,但凭这称呼,她也知道武后心存了不悦,是不满她深夜和婉儿独处么?担心她毁了自己愧对男人最想看的婚事?
李令月自哂一笑,侧首觑向上官婉儿,却见着她的脸上隐隐露出几分惶恐,纤手轻轻握住玉葱般的手指,李令月贴在她的脸上,轻声安抚道:“婉儿,莫怕,不会有事的。”说罢,她便先行下马。
上官婉儿颔首轻应,顺着李令月的搀扶也跃了下来。两人一齐向武后走去,李令月握着上官婉儿的手,上官婉儿攒着李令月的心。
“阿娘。”
“天后。”
临近武后的地方,两人驻了步,不情不愿地松开手,低身施礼。
武后打量着这两个看着乖巧,内怀鬼胎的小姑娘,心里兀自捉摸着,俄而,忽然温和笑道:“夜里风大,你们两怎么跑湖边去了,当心再受了风寒。”
话里有话,李令月听出了内涵,这是在提醒她,装病这招已经无效了。她趁机觑了眼武后,武后的脸上并未带着怒容,然而却也看不出欢喜。李令月垂了眸子,抢在上官婉儿之前恭敬回道:“女儿见那边景色静谧,就带着婉儿去说了些私房话。阿娘放心,女儿这些日子都有习骑射,身子较之前硬朗多了。”
武后见她知趣,便也没太为难,只颔首道:“你身子无碍,娘便安心了。”
李令月卖乖,讨好地笑,“女儿知道娘关心女儿。夜里风大,您也早些回去,女儿和婉儿便先告退了。”
婚事还未向婉儿解释清楚,李令月不想放弃这一机会。今日一去,说不定明日李治就要着手给她办及笄礼。若是婉儿不知道缘由,以为她变心了,那该多心伤啊!
武后不知她的顾虑,只以为她是想与婉儿再度独处,心里存了要警戒她的念头,这次自然不会让她如愿。
“婉儿与娘同路,便不牢你相送了。”武后关切地看着女儿道,“你身上穿得单薄,早些回去吧。”
李令月心怀不愿,藏在振袖里的手攒了又紧,她踟蹰了片刻,终还是决定以大局为重,暂时不要忤逆武后。
“是,女儿告退。”恭顺地垂了首,李令月翻身上马,向寝宫走去。马蹄踩在石板路上嘚嘚作响,没走几步,她忽又缓了速度,偷偷回过了头。那抹倩丽身影早已被众多随从掩盖,她回望着人群,将千言万语悄悄藏进了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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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爱女已择佳婿,李治甚是欣喜,即便驸马姓武且无功绩,他也允了。翌日,他便命司天台择了个良日给小女儿办及笄礼。
后宫女人多,太平公主将要许婚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宫内。宫里有些身份的人,得空见到李令月少不了要奉承恭贺几句。李令月淡淡颔首,面上不显喜悲,心里却揪作了一团。消息还是在她要告诉婉儿之前传了出去,那丫头素来喜欢多想,有苦也不说,眼下会不会躲在哪里暗自神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