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的目光在女儿的面上逡巡着,见女儿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便也不再逼问。静默了片刻,忽而转了话题,“阿月,你对婉儿似是十分在意?”
李令月疑惑地望着武后。
武后道:“宫中女子众多,我看你却只爱同她相近。”
李令月心道:看来阿娘是发现了些什么,想来那天婉儿没来,也是阿娘的主意。她勾了勾嘴角,同武后答道:“因为女儿和娘一样,都喜欢那些不让须眉的多才女子。”
她只是无心,没想这话却戳到了武后的心窝,脑中又忆起那个素爱诗文的柔和女子,武后垂下了眸子。她不说话,李令月自然也不会开口,就这样静静地觑着母亲,暗自惊愕:难不成阿娘也……
李令月有些难以置信,她怔怔地望着母亲,倏尔,见着母亲睁开了眸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让她有些无措,“娘?”
武后挥了挥手,“近午时了,吩咐下人准备开宴吧。”
“是。”李令月知道武后想自己静静,低身施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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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吃饭时,武后已恢复了往日的威仪,李令月不好再同她询问之前的事,便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时不时地帮母亲和婉儿夹菜。饭毕,武后欲午歇,李令月也随之告退。
回到凤鸣阁内,李令月依旧有些疑惑:她也是有些道行的人了,武后方才的举措,她不会看错,那就是回忆起什么的模样。她之前拿自己能掐会算来糊弄武后,武后听她那句大概是以为她算到了些什么,从而才会露出那副神情。
“真想不到阿娘也有那样的往昔啊。”李令月抿唇轻叹,她还是有些不解,既然阿娘也曾爱恋于女子,为何会对她和婉儿这样?难道说阿娘之前受过那女子的伤,从而厌恶了磨镜之情?
李令月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禁不住摇头苦笑,她还真是爱多想。即便母亲不允许两人相爱又如何?她李令月如今还会在意那些么?但凡是她看上的人,从来就没有失手过!以前如是,现在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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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如李令月所料,苏慕蓁带着妹妹前来请示道:“公主,舍妹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先生,不知公主可否允许奴带她去见先生?”
李令月晚间等着的便是这句话,此时听到,自是欣然应下,“凝儿好学,我又怎好耽误她。这样吧,我亲自带你们去。”
苏慕蓁拱手,“多谢公主。”
李令月策马走在前方,苏慕蓁姐妹跟在后面,因着年纪小,苏慕凝并未骑马,而是同姐姐同乘一骥。李令月回头扫向她们时,便总会见到苏慕蓁揽着缰绳,将妹妹护在怀里的关切模样。
慕蓁真是喜爱这个妹妹啊。李令月在心里喟叹,面上也现出了一抹淡笑。
几人到达上官婉儿的住处后,李令月先带着苏慕凝去听先生讲解,解过惑后,方才让苏慕蓁陪着妹妹练字,自己已有事同婉儿相商为借口,牵着她入了内殿。
几人到达上官婉儿的住处后,李令月先带着苏慕凝去听先生讲解,解过惑后,方才让苏慕蓁陪着妹妹练字,自己已有事为借口,牵着上官婉儿入了内殿。
“公主有何事?”不在外殿相商,却要跑到内殿……上官婉儿开口问着,内里却不由得羞赧起来。
李令月见她笑得勉强,便知她心存了疑惑,倒也不直面戳穿,只灿着一张笑脸,道:“没什么事,就是想和婉儿聊聊女儿家的私房话。”说着,她就又拉着婉儿坐到了榻上,“来,我们坐着慢慢聊,我可是将一室宫婢都轰了出去,你可不许再找其他借口,不唤我阿月了。”
“公主……”上官婉儿欲言又止,她虽然情窦初开,对那些具体的情情爱爱还无甚了解,不过她也不是个傻的,武后的多番提醒她也明白。她大概也看出了自己对她女儿有了好感,但是并不希望自己和她女儿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武后是能许她脱离掖庭的救命草,同样也是轻轻一句话就可以让她和母亲再回那个炼狱的主子。她不能也不敢忤逆武后,可她又盼望着和李令月亲昵相处。两相为难,让她难以抉择,恨不得自我撕裂为二人。
“婉儿。”李令月攒着她的手,眸子里溢着坚定却又柔情的神色,她开口声音更是低柔悦耳,“我喜欢你唤我阿月。”
就这样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便戳了上官婉儿的心窝。上官婉儿面色微怔,心中的天枰向着右方沉沉倾去,亦是情不自禁地应了,“好,阿月。”
第18章
自那日过后,李令月似也察觉出了什么,平日除去晨时上官婉儿来她这里授课,晚间带着苏慕凝去婉儿那里解惑之外,她均不再私下寻找,且有时李令月去武后那里请安的时候,两人也只是互相打个招呼。在旁人看来,倒也是正常的好友关系,甚至说不上多亲密,不过君子之交淡如水罢了。
可即便是这样,武后也没将心里的顾虑消去,她在两人那里都布了眼线,知晓她们每日均会见面,虽说晨时只是授课和旁听的接触,但晚间李令月会挥退宫婢同上官婉儿独处在闺房里,这让她忧心不已,不过好在据候在门外的侍女说,屋内没有什么太大的声响,有的只是两人时不时的调笑声。她也没直接拒绝,只偶尔叮嘱两人几句,便也作罢。
时间就在这看似宁静的生活中,随着日升日落悄悄流逝,转眼间便已是除夕。
除夕虽说是寻常人家歇息欢庆的日子,但对官家来说依然有些繁忙,一些受皇帝器重的官员们需要入宫参与朝会,由此宫内必又要有一番布置。这布置之事自然同李令月无甚关系,可对处在武后身边的上官婉儿来说,却是有些任务。她要查看宫仆布置的桃符以及大傩1等事宜,一日忙忙碌碌,到了开宴时才得以休息。
因着皇帝需要同大臣在紫宸殿开君臣宴,不适宜宫妃一同,于是武后便在自己的宫殿,招了后妃及自己的女儿儿媳,一同开起了家宴。李令月与上官婉儿参与的自也是此宴。
家宴不比国宴盛大,但对宴会上的宾客来说,其小心翼翼的程度却是相当的,他们都担心自己的一时之言会惹怒主座上的圣人,给自家招惹祸端。故而,在宴会上,每个人说话前都再三思忖,李家儿媳们更是时时盯着自己的孩子,唯恐他们会一不小心“童言无忌”。不过饶是如此,这两大宴会外在看着,却仍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倒也是神奇。
按照尊卑位置,李令月的席位较上官婉儿靠前,两人之间隔着几张桌子,别说是窃窃私语,便就是隔空交谈都给费些力气。李令月也就放弃了和上官婉儿交涉的念头,只同身边临近的嫂子交流。她看着那几个被生生压抑住贪玩天性的侄子侄女,想着他们即将面临的命运,便忍不住唏嘘:世人皆道皇家子弟好,哪里晓得皇家的辛酸?便就是锦衣玉食又如何,你连你能活到几昔都不知道。
她执着酒杯,神色飘远地啄了一口。而恰在这个时候,武后觑向了她,正将她这略显惆怅的神色收在眼底,她的眉梢蹙了蹙,心里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众人依旧看似欢喜地举杯谈笑,看着殿内的歌舞升平。须臾后,耳边听得阵阵钟鼓齐鸣,便说明辞旧迎新的时刻到了。众人又纷纷起身,对着主座行礼叩拜起来,口呼:“福延新日,庆寿无疆!”
礼罢,宴会也进入到了尾声。武后放了几个揪着犄角的小儿外出投放炮竹,殿内只余一室女眷,虽看似和谐,但李令月总觉得气氛有些压抑。她仗着自己还未及笄,便向武后请求道:“阿娘,那几个孩子年龄还小,不如女儿出去照看下?”
武后知她待得烦闷,便应允了,“你去吧。”
李令月施礼道谢,起身经过上官婉儿的席位时,却终是忍不住,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娘,女儿一个人怕是看不全那么多的孩子,让婉儿陪我一起照看吧。”
前些日子婉儿一直在忙宴会的事宜,因为繁忙,她连来帮苏慕凝授课的间隙都没有,故而李令月已有些时日未曾见她,此时得此时机,按耐不住也是情有可原。武后念着她二人近日还算乖巧,便也没多加阻拦,就挥了挥手,“唉,去吧。”
李令月勾着嘴角便将上官婉儿拉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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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李令月的几个侄子侄女正守着一摊篝火,往里间扔着炮竹,只听噼里啪啦好不热闹。李令月想着上官婉儿前十几个年都是在掖庭过的,应当没接触炮竹的机会,于是便拉着她走近,想让她感受一下过年的味道。可不知怎么回事,她拽着婉儿向前,婉儿却偏偏一直向后缩去。
李令月回头看她,“婉儿,你不想扔炮竹么?”
上官婉儿盯着火里啪啪作响的炮竹,讪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在远处看着就好。公主若是想玩,便过去吧。”
李令月看了看炮竹,又看了看眉头微蹙的上官婉儿,突然就明白了对方的心境,原来婉儿她害怕啊。抿唇轻轻笑笑,李令月还是牵着上官婉儿的手走到了火堆前,她接过宫仆递来的炮竹,向火堆里扔去,便听得“噼啪”一声,吓得上官婉儿缩了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