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禾偏过头去不看他,道:“我说了,我没有什么要原谅的。”
裴懿道:“你还是在怪我。那这样……你能原谅我么?”
沈嘉禾眼角余光瞥见寒光一闪,回头看去,便见裴懿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直直地朝着自己的胸膛刺去。
“不要!”沈嘉禾惊呼一声,扑过去阻止。
当他抓住裴懿的手时,匕首的尖端已经刺了进去,血腥味立即弥漫开来。
裴懿看着沈嘉禾的眼睛,沉声问:“你能原谅我么?”
沈嘉禾紧紧抓着他的手,声音里充满痛苦,道:“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为什么?”
裴懿又将匕首刺进去一截,痛哼一声,一道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他固执地重复道:“你能……原谅我么?”
沈嘉禾心痛如绞,绝望地喊道:“好,我原谅你!我原谅你!”
裴懿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将匕首拔-出-来丢到地上,伸手拥住沈嘉禾,虚弱道:“你能原谅我……真是太好了。对不起,嘉禾,我没别的办法,我只能……只能这样逼迫你,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求得你的原谅。”
眼泪夺眶而出,沈嘉禾支撑着他沉重的身体,痛苦道:“我讨厌你,我恨你。”
裴懿低声道:“恨吧,只要你能在我身边……就算你恨我一辈子也无所谓……”
沈嘉禾哽咽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折磨你自己?”
裴懿的声音越来越弱:“我也不想这样,我没办法……嘉禾,我累了,我要睡一会儿……天亮的时候叫醒我,我要赶回浔阳去……”话音方落,他便昏死过去,整个人都压在沈嘉禾身上。
“裴懿……裴懿!”沈嘉禾又惊又怕,急忙拼尽全力将裴懿拖到床上去。他的胸前已被鲜血浸透,沈嘉禾扒开他的衣裳,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然后手忙脚乱地找来金疮药,抖着手撒在伤口上,用纱布缠上。做完这些,他筋疲力尽地跌坐在床边,望着裴懿苍白如纸的脸,心中满是酸楚。
这辈子……就这样了罢?要和这个男人纠缠到底了罢?
既然所有的反抗与挣扎都是徒劳,不如就放弃罢?屈从于命运的魔爪罢?这样应该会过得幸福一些罢?
沈嘉禾蜷缩着身体在裴懿身旁躺下来,闭上眼睛,渐渐睡去。
-
在灿灿晨光中醒来时,身旁已空空如也。
身上盖着锦被,正是裴懿昨夜盖的那条。
一垂眼,瞧见了枕边的字条。
“瞧你睡得香,不忍叫醒你。我回浔阳去了,大约在冬天到来之前便会回来,乖乖等着我。”
沈嘉禾将字条折好收起来,隐隐觉得担忧。
便是钢筋铁骨,也受不得如此马不停蹄地奔波,更何况他还受了伤。
忽然想起念念一个人待着,急忙下床,往魏衍住的院里走去。
刚进院,迎面撞上边荀。
边荀道:“你跑哪儿去了?念念一大早便哭着喊着找你。”
沈嘉禾道:“念念呢?”
边荀道:“在大公子那里。”
沈嘉禾忙去魏衍屋里,见念念正在同魏衍一块吃早饭,不由松了口气。
一见到他,念念忙放了筷,跳下椅子跑到他跟前,拉住他的手,委委屈屈道:“沈爹爹,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都找不到,急坏了。”
沈嘉禾摸摸他的头,转而对魏衍道:“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魏衍微微笑道:“无妨。”
沈嘉禾道:“那我先带他回去了。”
魏衍道:“吃过早饭再走罢。”
沈嘉禾道:“不必了。”
魏衍却已唤来侍者添碗加筷,无法,沈嘉禾只得硬着头皮坐下来。
“我让凛儿回掖阳去了。”魏衍突然道。
沈嘉禾怔了怔,低低地“哦”了一声。
魏衍又道:“我托人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女方是北岚的名门望族,凛儿已经答应,婚期便定在今年十一月底。自己的婚事自己操持,所以我让他回去了。”
沈嘉禾淡淡地“嗯”了一声。
魏衍道:“如果凛儿给你发喜帖,你会去吃他的喜酒么?”
沈嘉禾道:“看情况罢。”
魏衍点点头,道:“也是。到时夏国应已改朝换代,裴懿自然要把你们接到浔阳去,千里迢迢去吃杯喜酒的确没有必要。”
沈嘉禾道:“你不打算回掖阳去么?”
魏衍道:“我受裴懿所托,照顾王府家眷,他一日不回来,我便一日不能走。”
沈嘉禾道:“真羡慕他能有你这样的好朋友。”
魏衍笑道:“你不是也有朋友么?那个聋哑的花匠。他叫什么名字?”
沈嘉禾不由心中一紧,顿了顿,才道:“云清。”
魏衍道:“他经常三更半夜去找你么?”
沈嘉禾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狐疑地看着他,道:“为何如此问?”
魏衍道:“你忘了?那日你昏倒在柴房里,是他第一时间发现的你,而当时已近子时了。”
沈嘉禾道:“因为我那时日日都会忙到很晚,所以才会那么晚去找我。”他顿了顿,又道:“而且他也不是经常找我,只是偶尔。”
“是么?”魏衍笑道:“可千万别教裴懿知道了,他吃起醋来可是很凶的。”
念念插嘴道:“他为什么要吃醋?”
魏衍笑道:“念念有没有要好的朋友?”
念念黯然道:“以前有,现在没有了。”
魏衍道:“那你的好朋友和别人玩不和你玩,你生不生气?”
念念认真地想了想,答道:“生气。”
魏衍笑道:“这便是吃醋。”
念念似懂非懂,沈嘉禾给他夹菜,道:“食不言,寝不语。”
念念争辩道:“那为什么你们吃饭的时候就可以说话?”
沈嘉禾道:“因为我们是大人,而且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不许插嘴。”
念念低落地“喔”了一声,道:“我也要赶紧长成大人。”
魏衍也夹一筷子菜放他碗里,道:“想长大就得多吃饭。”
念念用力点头,狼吞虎咽起来。
-
约莫过了半个多月,沈嘉禾又开始收到裴懿的信——这便说明他平安地抵达了浔阳。
沈嘉禾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信中依然只有短短两句话。
“挨了一百军棍,半条命都没了,我可能不是亲儿子。”
沈嘉禾忍不住笑起来,自言自语道:“活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信一天一封地寄过来。
沈嘉禾每封都看,却从来不回。
“今日攻城又失败了,累。”
“想喝你亲手泡的茶,想抱你,想亲你,想没日没夜的操-你。”
“我说错话了,收回,别生气。”
“念念乖不乖?不听话就打他屁股。”
“沈嘉禾,沈嘉禾,沈嘉禾,沈嘉禾,沈嘉禾,沈嘉禾!”
“攻进浔阳城了!”
“我本想亲手杀了贺兰绍替你报仇,但他上吊自杀了。”
“叶嘉泽很好,我会照顾他,别担心。”
“谋朝篡位真他娘的累,破事儿太多了,后悔!”
“想回去接你,但是脱不开身,老子要疯了!”
“下雪了,想你。”
“春节到了,但我一点都不快乐!”
“我为你放了满城烟花,你却看不到。”
“我爹当上皇帝了,改国号为‘穆’。”
“我被册立成太子了,可是不开心,因为你不在我身边。”
“为什么当了太子还有这么多破事儿?老子要被烦死了!”
“昨晚梦见你了,在梦里做了很多你不喜欢的事……你懂的。”
“我想你想得快疯了!”
“太子什么的老子不干了!我要去接你!”
“我已经在船上了,心情很激动。”
“暂时不写信了,因为信没我跑得快。”
沈嘉禾合上信,看着院中盛放的桃花,心头怅然。
念念在桃树下舞剑,已经舞得有模有样。
沈嘉禾起身出去,站在檐下,扬声道:“别练了,歇会儿罢。”
念念停下来,跑过来,仰着脸道:“爹爹,我舞得如何?”
沈嘉禾用袖子替他擦汗,笑道:“舞得不错,都是师父教得好。”
念念道:“爹爹,我想正式拜景叔叔为师。”
沈嘉禾道:“教了你这么久,是该正式拜个师了,明日我亲自去同他提。”
念念笑道:“好!谢谢爹!”
第二天,沈嘉禾备了一份厚礼,带着念念去拜师。
景吾初时不同意,却禁不住沈嘉禾的劝说和念念的软磨硬泡,只得勉强点了头。
念念立即跪地磕了三个响头,道:“徒儿季念许参见师父!”
景吾忙扶他起来,道:“不必行如此大礼。”
沈嘉禾道:“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拜师结束,念念自去玩儿了,沈嘉禾和景吾对坐喝茶。
景吾道:“咱们在这儿安安生生地过着日子,却已经改朝换代,感觉像做梦一样。”
沈嘉禾微微一笑,道:“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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