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坛子脱手落地,摔得粉碎。
裴懿漠然道:“还喝吗?”
沈嘉禾抬眼看他,没作声,继而撑着桌子站起来,举步离开。
裴懿望着他的背影,见他脚步虚浮,显是醉了。
沈嘉禾平日滴酒不沾,只有被他迫着时才会勉强喝上几口,酒量极浅,不出三杯便醉。
裴懿极爱他半醉不醉时的模样,不似平素那般清冷矜持,平添几分憨嬉可爱,在床笫之事上也更放得开些,故而裴懿时常哄他吃酒,虽然十有八-九会被拒绝。
沈嘉禾抓着栏杆,缓步上楼。
他头昏脑涨,四肢无力,刚上了几阶楼梯,双膝一软便倒下去,倒进了裴懿怀里。
裴懿惹人生厌的俊脸映入眼帘,不等他做出反应,裴懿便打横将他抱起,寒着脸往楼上走。
“放开我!”沈嘉禾挣扎起来,“裴懿!你放开我!”
裴懿置若罔闻,轻松镇压了他的反抗,一脚踢开房门,进了屋,走到床前,把怀里的人扔到床上去。
沈嘉禾只觉得天旋地转,过了半晌才稍稍清醒过来,瞧了一眼伫立在床前的男人,缓缓背过身去,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微微发着抖。
裴懿定定看他许久,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到床上,紧贴着沈嘉禾的后背,柔声道:“我去把那个男人杀了给你出气,好不好?”
沈嘉禾闭着眼睛,咽喉如火烧一般,一路蔓延至肠胃,难受至极。
“求你让我一个人待着罢,求你。”沈嘉禾虚弱道。
裴懿没应声,却从身后缓缓抱紧了他瑟瑟发抖的身子。
沈嘉禾痛苦到极点,他真想对着裴懿大吼大叫,把压抑在心底的所有愤怒、委屈、不甘全部发泄出来。
但他不能。他理智尚存。
他用尽全力压抑住自己,转身面对裴懿,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作出柔顺的姿态来,小声呢喃:“裴懿,我好难受,抱紧我。”
心脏一抽,有些痛。
裴懿把人紧紧拥进怀里,轻抚怀中人瘦削的脊背,温声道:“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沈嘉禾低低地“嗯”了一声,动了动,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怀中人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裴懿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像在哄一个婴儿。
“翳风。”裴懿沉声唤道。
话音方落,一个劲装男子鬼魅般落到床前,朝着侧躺在床的人躬身行礼,恭声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裴懿寒声道:“把那个男人杀了。”
“属下遵命。”翳风转身欲走,忽听裴懿道:“等一下。”翳风顿住,未及开口询问,就听裴懿缓声道:“如果没有我特别吩咐,日后便不必再跟踪他了。”
翳风自然知道裴懿口中的“他”指的是谁,躬身应“是”。
裴懿道:“你去罢。”
翳风无声消失,来去无踪,如风一般。
沈嘉禾在睡梦中依旧眉头紧锁,大约是做了什么噩梦。
裴懿低头轻吻他的眉心,自言自语道:“这世上除了我,没人能让你受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TBC,明天见。
☆、第5章 世子无赖05
醒来时,天已将暮。
头疼欲裂。
屋内燃着一盏油灯,裴懿坐于灯前,手中正捧着一本书。
听到床上传来动静,抬头一看,见沈嘉禾正在穿衣,便放下书走到床边坐下,关切道:“难受么?”
沈嘉禾微微摇头,迟疑片刻,道:“请殿下责罚。”
裴懿挑眉轻笑道:“想让我怎么罚你?”
沈嘉禾不作声。
裴懿罚他的方式无外乎那几种。
“我要罚你赶紧喂饱自己,然后陪我一起去参加圣火节。”裴懿兀自笑道:“再耽搁下去,咱们可就白跑一趟了。”
外面已然人声鼎沸,想来圣火节即将开始了。
“是。”沈嘉禾道。
两人简单用过晚饭,天已黑透了。
刚走出客栈,便汇进了不见首尾的人流里。
家家户户门前都点着灯笼,街道两侧每隔百步便架着火盆,烈火熊熊,将长街照得犹如白昼。
嘈杂的人声里,隐隐有歌声传来,越往前走歌声越清晰,似是某种北岚方言,词句虽听不明白,但曲调庄严肃穆,应是颂歌之类。
人流最终汇聚在掖阳城东边的落玉潭边。
落玉潭形似满月,月光泼洒水面,犹如落玉,故而得名。
数百火盆绕潭而立,烧红水面。
一座长桥通往潭中央,中央筑台,台上立柱,数名身着奇装异服之人围柱载歌载舞,舞姿甚是怪异。
沈嘉禾忽然皱眉道:“子蒹,你看,那柱子上是不是绑着一个人?”
裴懿注目看了片刻,道:“好像是。”
“两位对这圣火节似乎知之甚少。”忽有一把悦耳男声在旁边说道。
沈嘉禾转头,见身旁站着一位长身鹤立的素衣男子,沈腰潘鬓,俊逸非常。
四目相对,男子略略一怔,面含惊艳之色,随即拱手笑道:“在下魏凛,这厢有礼。”
沈嘉禾便也自报了家门,而后道:“恳请公子赐教。”
魏凛遥望潭中石台,缓声道:“北岚与苍云毗邻,苍云崇水,因水滋养万物,北岚却敬火,认为火有毁灭苍生之力,故而自高祖时便尊火神祝融为护国之神,于邳山、顺兴、郯宁、掖阳等八方城池以及国都鹿临修建火神庙供奉祝融,并于每年二月十五举行圣火节,行祭祀之礼。”说到这里,魏凛微微一叹,才继续道:“既是祭祀,自然要有祭品。那位绑在石柱之上的女子,便是掖阳百姓献给火神的祭品,美其名曰‘圣女’。”
沈嘉禾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圣女’待会儿将被烈火焚烧而死。”
“不错。”魏凛指着石台的方向,“你们看,石柱下已经堆好柴火了。”
沈嘉禾望向石台。
然而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圣女的脸。
忽觉了无意趣。
“我们回去吧,”沈嘉禾扯扯裴懿的衣袖,“好不好?”
裴懿蹙眉看他片刻,道:“好。”
沈嘉禾朝魏凛道:“多谢魏公子赐教,先走一步,有缘再会。”
魏凛一怔,随即笑道:“沈公子慢走。”
二人逆着汹涌人潮,几乎寸步难行,裴懿甚觉烦躁,恨不得拿把剑将挡路的人全砍了。
行了片刻,裴懿忽然站定,扳着沈嘉禾的肩,看着他道:“你是不是觉得那劳什子圣女很可怜?”
沈嘉禾愣了愣,缓缓摇头,不语。
裴懿叹息,道:“你站在这里别动,等我一炷香的时间。”
“你……”沈嘉禾张口欲问,裴懿却高喊一声“翳风!”,转身回走,眨眼之间便不见踪影了。
沈嘉禾知道裴懿干什么去了。
他愣了片刻,忽然如梦初醒一般,猛地转身,拼尽全力扒开人墙往外挤,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逐他。
心脏狂跳,呼吸急促,满身大汗。
身后很快传来惊呼高喊,沈嘉禾头也不回,竭力向前冲。
终于,他冲出人群,骤然失去阻力,险些摔倒,踉跄两步才堪堪站稳。
回首看去,人头攒动,火光冲天,一片混乱。
沈嘉禾迅速转身,朝着前方空无一人的长街疾奔而去。
-
裴懿和翳风未费多少周章便救下了圣女,只是逃脱时花了些功夫,只因围观者众,将路都堵死了,好在他二人轻功皆属上乘,纵使带着一个不会丝毫武功的弱质女子,亦顺利地摆脱了各方围追堵截,暂时藏身在一个隐秘小巷之中。
“你……你们是何人?”圣女惊惶无措道:“意欲何为?”
翳风看向裴懿,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道:“姑娘莫慌,我家主人只是不愿你受火烧之苦,故而施以援手,并无他意。”
闻言,圣女脸上却无丝毫欢欣之意,反而泪盈于睫,凄声道:“二位公子怜我救我,可我的家人……却要因此遭受灭顶之灾了。”
裴懿蹙眉,面露不悦,正欲开口,却见那圣女忽的屈膝跪伏于他脚边,语声坚决道:“小女子厚颜,恳请恩公收留,小女子愿一生为奴为婢,侍奉恩公左右。”
裴懿微怔,道:“我还以为你要求我去救你的家人。”
圣女沉默片刻,道:“他们弃我如敝履,我又何必为了他们自绝生路。”
裴懿面露欣赏之色。
“抬起头来。”他沉声道。
圣女缓缓抬头,望向面前丰神俊朗的男子,眸中隐有泪光,愈发显得楚楚动人。
这张脸自然是极美的,尤其一双眼睛生得最好,细看之下,竟和沈嘉禾的眼睛生得有几分相像。
“名字?”裴懿问。
圣女道:“之前的我已经死了,今日重获新生,恳请恩公赐名。”
裴懿略一思忖,道:“我既是在这落玉潭救的你,你便叫落玉罢,姓沈,沈落玉,你觉得如何?”
圣女再次跪伏于地,道:“谢恩公赐名。”
裴懿道:“起来罢。”又对翳风道:“你直接送她回丰泽城,我同嘉禾明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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