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秋问道:“你听说过雪鹭丹?”
游茗深深望他一眼,解释道:“雪鹭丹本就出自游家。”
游茗与沈知秋是童年玩伴,沈知秋却从未见过游家的任何一位长辈,他为人迟钝,竟也从来不觉得哪里奇怪,照样与游茗成了知交好友。
直到十年后的这次相聚,他才第一次听说了游茗这身诡奇医术的由来。
“我爹入世以来,便以‘游医’之名自称,尤其擅长医治疑难杂症,解毒疗伤,久而久之,名声鹊起,可惜他脾气古怪,得罪了不少人,甚至惹来了灭门之祸,我爹别无他法,带着我逃至西北,最后将我和他耗尽毕生心血所写的行医纪要都托付给了燕城城主沈剑行。”
说到这里,游茗轻叹一声,“雪鹭丹最开始不过是一味奇药,有疗伤止痛之用,若是有人重伤将死,适量使用雪鹭丹可令他血液缓流,不至于失血过多,却没想到如今有人以药入毒,只为控制人心。”
“除了你,还有谁会使用雪鹭丹?”沈知秋疑惑道。
游茗先是陷入一段难言的沉默,片刻后才哑声道:“我今次入京,除了为你解毒之外,就是来找他的。”
沈知秋茫然道:“找谁?”
“宁半阙。”
游茗话刚落音,沈知秋就想起了那个当年跟着游茗到处走的、老气横秋的少年。
十年前,陆折柳火烧燕城,临行前决意杀他灭口,就是宁半阙站在一旁,递上了一枚毒药。
当年游茗将宁半阙这唯一的入室弟子看得极重,对他素来没有丝毫隐瞒,毕生所学均是倾囊尽授,其中自然也包括雪鹭丹等一众奇药,由此看来,扶鸾教、陆折柳、宁半阙之间必有联系。
只是这个联系到底是个什么,沈知秋摸索不来,只想着跑去问问韩璧,说不定就能有个水落石出。
对了,他还要告诉韩璧:我没事了,不必记挂。
游茗见他自顾自走了神,完全把他这位故友晾在一旁,故意打趣道:“知秋,你这表情可谓是十年不变,这回又是在想谁?”
沈知秋骤然回过神来,窘然道:“我方才在想……韩璧。”
“韩公子待你,亦算是关怀备至。”游茗斟酌着言辞,试探着问道,“当年燕城之事,你告诉他了吗?”
沈知秋点头。
游茗:“包括那位冒牌方鹤姿的故事,也都说了?”
沈知秋仍是点头。
游茗忧心道:“我知你品性纯直,不以恶意揣度他人,但是知人口面不知心,我一路上听过许多关于韩公子的传闻,他……不似是会无缘无故与你为善的那类人,我只怕他对你是另有所求。”
这话若是在扶鸾一行之前被沈知秋听了入耳,或许还能有半分作用,可是如今他与韩璧都已经剖明心迹,共过生死患难,成了性命相托的朋友,自然不会因了他人的三言两语就有所动摇,只是沈知秋也明白,自己性情之中确实有所缺陷,也怪不得游茗多此一举。
“韩璧是不一样的。”
“那位方鹤姿,曾经也是不一样的。”游茗提点道。
沈知秋听他这样一说,本想反驳,一时之间又找不到理由,只知道其中是有哪里不对,却怎样也捉不到端倪,最后只得紧抿着唇:“不是这样的。”
游茗叹道:“你好好想一想吧。”
在游茗的日夜精心调理之下,沈知秋很快恢复了原本的活力。
萧少陵在他门外苦巴巴地守了好几天,听说沈知秋总算能下床了,兴匆匆地闯了进去,朗声问道:“师弟,你听见哭声了吗?”
沈知秋疑惑道:“什么哭声?”
萧少陵:“剑的哭声。”
沈知秋坦然答道:“没有。”
萧少陵把影踏剑递到他手里,痛心疾首道:“影踏多日没有出鞘,心里肯定难过,你却说没有听到它的哭声,师弟,我对你太失望了。”
游茗在江湖历练过一段时日,自然也是听过萧少陵的名号,却从未想过真实的萧少陵会是这个胡搅蛮缠的样子,只得清了清嗓子提醒道:“他如今还不能动真气,还是多些休养为妙。”
萧少陵虽然性情难料,却还算很讲道理:“你且好好休息,我去寻岳隐切磋也是一样的。”
沈知秋奇道:“岳师弟这就回来了么?”
说时迟那时快,下一个进门的人正是岳隐。
岳隐先是问过了沈知秋的状况,才向游茗抱拳致谢道:“多亏游先生妙手仁心。”
游茗笑道:“知秋和我是十多年的好友,他若有难,我自该伸出援手。”直到岳隐回来,他在墨奕里才总算是得到了一句像样的答谢,实在是哭笑不得。
岳隐:“既然如今二师兄的身体好了许多,是时候告知韩公子一声,免得他多有担心。”
沈知秋眼睛一亮,点头道:“我这就去一趟韩府……”
岳隐笑道:“你何必亲自前去?让人递信报个平安也就是了。”
萧少陵赞同道:“正是如此。”
沈知秋拗不过他俩,只得妥协道:“好吧。”
岳隐仔细打量了会儿沈知秋的神色,不由得挑了挑眉,然后正儿八经地汇报起了他在岐山收尾的经过,萧少陵靠坐在窗台之上,也是听得津津有味,均不把游茗当作外人,令游茗身处其中,亦是自在得很。
唯独沈知秋眼神放空,始终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扑哧。”先笑出声来的是萧少陵。
岳隐接收到萧少陵的眼色,故作姿态地叹道:“不知道朱蘅姑娘现在处境如何?”
萧少陵正色道:“她不是跟着韩璧走了么?若是你想知道,去问韩璧便是。”
岳隐苦恼地挠了挠头:“唉,可惜墨奕琐事众多,我分身乏术,若是有个人能替我去问一问韩公子就好了。”
“我正好空闲。”沈知秋想了想,微微笑道,“可以替你去一趟韩府。”
旁观者清,游茗猜透了他们的小把戏,简直是没眼看,唯有转过身去,懒得再管。
岳隐强忍着笑意,抱拳谢道:“那就谢谢师兄了。”
沈知秋眼神澄澈,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应道:“你别急,我现在就去问。”
话刚落音,他抄起影踏剑,一溜烟儿似的出了门。
岳隐望着他渺渺身影,失笑道:“这到底是谁急?”
“谁知道呢?”萧少陵拍了拍他的肩头,意味不明地笑道,“有的人急着相见,有的人急着知道别人的去向,我看都挺急的。”
岳隐被他揭穿,下意识反问道:“大师兄难道就没有急的时候?”
萧少陵笑而不语,丢下岳隐不管,独自哼着小曲儿遛弯去了。
第49章 情茧
沈知秋轻功极好,不一会儿就入了京城,这时已经是初春,冬雪消融,正好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原本热闹的京城不由得添上了几分落寂,尤其韩府门前大街,本就清幽,如今一看,更是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他紧赶慢赶地来了,可惜却没能见到韩璧。
门房自然是熟悉沈知秋的,解释道:“公子这些日子回了丞相府短住,许是今夜吃过家宴后就会回来。”说着就要劝沈知秋回去,“您看,今儿天气不好,公子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家,要不您改天再来?”
丞相府是韩璧的本家,今夜又是家宴,沈知秋自是不好意思去打扰的。
若是改天再来……
沈知秋问:“家宴以后他就回来了,是吗?”
门房笑道:“也不好说,公子的心思我们向来猜不到的。”
沈知秋笃然道:“那我就在门外等吧。”
门房的脸色骤然一僵,连连摆手道:“这可不行,您是公子的朋友,怎么能让您等在门外。”顿了顿,他为难地叹道,“若是没有公子的吩咐,我也不敢把您放进门,而且韩管事也跟着回丞相府了,您看,这……”
沈知秋摇头道:“无妨,我就在门外等他回来。”
门房:“不行,要是公子知道我如此怠慢您,定要责罚我的。”
沈知秋:“我可以藏到树上,你假装没有见过我就可以了。”
说罢,他转过身去,以足点地,继而身形一展,跃上了一旁的树上,树上枝叶还没落尽,长出了零丁新芽,勉强能藏住一个蹲在树上的沈知秋。
门房无话可说。
春光恰恰,本是困倚微风的光景,却又在转瞬间烟重雾锁,小雨向着斜风,打湿了沈知秋的鼻尖,门房不时出门打量他的动向,知他心意已决,唯有取了一把油纸伞递到树上,免得他因着淋雨而受了春寒。
沈知秋唯有回到地面,在油纸伞下安然地伫立着。
目光遥遥,正是对着长街那头,归途的方向。
丞相府中,正赶上难得的喜庆日子,来往的侍女仆从纷纷脸带笑意,手上工作忙个不停,直到游子归家,宴席才正式开场。
韩瑗此前一直在南方监察治水,十五年未曾返京,也没有获得任何升迁机会,直到今次圣上下旨调任,韩瑗才拖家带口地回到故乡。
他作为韩家长子嫡孙,自然是一返京就住进了丞相府,亲人多年未见,都是感动得红了眼眶,唯有韩璧此前常到南方探望兄长,如今的情绪比较稳定,便由他操持起了家宴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