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秋:“你说得有理。”逃出扶鸾教与她性命攸关,确实需要好好思量一番。
韩璧已经是能猜出沈知秋八九分的言外之意了,哪怕如此,仍是被他们的交流方式彻底震撼,顿时无言以对。
欺骗少女芳心总归不好,韩璧正准备替沈知秋解释一番,却被青珧打断。
“我差点忘了,我是来给你送药的。”
说罢,青珧便从袖中掏出一瓶雪鹭血,递到沈知秋手中,笑道:“你拿着吧,我也赶着回去伺奉教主了。”
沈知秋:“谢过青珧姑娘。”
青珧看着他清雅俊逸的脸庞,心里不由得柔软了下来:“我过两日再来找你……找你们说话。”
韩璧此生从未试过如此遭人无视,一时极为不惯,又想青珧过两日还会再来,便挥袖把她遣了出门,再回过头来准备教导沈知秋何为说话之道。
“沈知秋,你方才……”
迎接他的却是沈知秋愧疚的表情。
韩璧一惊,心想着莫非他转瞬之间便想明白了?于是便温言问道:“你怎么了?”
沈知秋:“我忽然想起,昨夜我睡了你的床,这么说来,你昨晚便只能睡地铺了。”
韩璧:“……”
沈知秋愧疚道:“是我不好。”
韩璧悠悠道:“今夜你便会知晓我到底睡在哪里了。”
第36章 非故
自从那一夜过后,沈知秋便过上了睡床的日子。
对此,韩璧是这样说的:“你半夜寒毒发作之时,身体就冷得像冰,若是要我将你放在地上不管,难免于心不忍。”
沈知秋:“我怎么能让你睡在地上?”
韩璧笑道:“我只睡床。”
如此一来,沈知秋便只能另觅住处:“可是,若是我搬出去睡,万一晚上有人偷袭,你如何是好?”
你中了毒,一到半夜就昏迷,就算有人偷袭,你在也是无用啊?虽是这么个道理,可是韩璧当然不会把实话就这样说出口,而是故意逗他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是没法子了。”
沈知秋平日里对于一些小事,向来都是按着韩璧的意见,如今韩璧让他自己拿主意,反而是为难了他:“怎么办呢……”
韩璧见他烦恼,心里一乐:“别想了。”
说罢,把他推到床被里头躺好,然后替他严严实实地压好被角,自己也上了床,却是睡在了外头,距离沈知秋约是有两掌远的距离,只听他笑道:“睡吧,又不是第一次了。”
沈知秋觉着他十分有道理,便安安稳稳地沉入睡梦之中了。
梦里,沈知秋似是浮沉在深不见底的水中,起起伏伏,然后一切骤然结冰,而他嵌在冰层之间,一时无法脱身,幸好在他窒息之前,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温暖的手,把他抱上岸去。
岸上大约是有道春风,轻柔地拂过他的脸颊。
半梦半醒之间,他终于忍不住微微蜷缩起来,却仍然睡相极好,纵然身边贴着个热源,他都忍着没有靠近。
耳边好像有人无奈叹道:“真是逞强……”
沈知秋认出那是韩璧的声音,还有韩璧身上那若有似无的兰草香味,充斥着他所剩无多的心神,占据了他的全部世界,最后他终于弃械投降,投入那个温暖的怀抱中。
一夜无梦。
当夜,白宴独坐在房中,不同于平日,他私下里竟是一身白衣,脸上带着清冷之色,敛目静神,期候来人。
“阿鹤,好久不见。”他轻声说道。
暗影之中,有人踱步而出。
原来被称作“阿鹤”的人,正是陆折柳。
“现在这世上还会叫我阿鹤的人,大概只剩下你一个了。”陆折柳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你莫非是忘了,我现在叫什么名字?”
白宴沉默地望了他一会儿,才道:“折柳。”
陆折柳却没在意他的寡言,只是沉吟道:“我要见一见你的客人。”
白宴:“你是说……韩璧?”
陆折柳摇头道:“非也。”顿了顿,“我要见的应该是他的随从吧。”
话刚说罢,白宴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韩半步”来,虽然韩璧说过,这人是他的管事,跟随他多年,只是白宴横看竖看,都看不出他哪里像是多年为奴的人,尤其是他一身剑术造诣颇高,行为举止也更像是个出身名门正派的剑客。若非要说他是个甘心屈就在韩璧身边的普通管事,便怎么都显得诡异。
“为何见他?”白宴疑道。
陆折柳轻叹道:“白宴,你可还记得十年前燕城的沈知秋?”
白宴冷笑道:“我何须记住一个死人。”
“如果我说,他没死呢?”陆折柳一字一句地说道。
白宴抬头,深深地望着陆折柳温雅的面孔,和他曜石般的眸子,只觉得那暗色深不见底,要他一看望不到尽头:“你当初没有杀他?”
“我杀了。”
“可是他还活着。”
“所以我要见他。”陆折柳淡淡道。
白宴忽然笑了起来,那声线尖细刺耳,让他的笑声显得更加诡谲莫名。
“早知你下不了手,我当初就该亲自前去燕城,替你斩下他的头颅。”顿了顿,“幸好,现在还不晚……”
原来“韩半步”就是沈知秋,既然他如今身在扶鸾教,要杀他,便是天时地利再好不过。
陆折柳却用力捏住了白宴的下颌,那力度重得似是要捏碎他的骨骼,冷声道:“白宴,我当初说过不许你擅自替我动手,那么现在也是一样。”
“若我非要动手呢?”
陆折柳轻轻一笑:“若是如此,我此生不会再见你一面。”
白宴沉默了半响,然后几不可闻地道:“我听你的。”
陆折柳便放开了他,转身离去,房中再度恢复之前的冷清,白宴保持着那个被陆折柳威胁的姿势,直到浑身僵硬才渐渐瘫倒在地板上,缓缓地合上了眼。
在石洞中,韩璧与沈知秋对上述之事丝毫不知,又是百无聊赖地过了两日,通常是韩璧看书,沈知秋练剑,两人不时说上几句话,倒也落得清闲。
沈知秋闲聊时最常提到的就是萧少陵:“也不知道大师兄最近如何了,我已有半月未曾与他切磋,望他不要郁郁寡欢才好。”
“你经常与萧少陵在一起吗?”韩璧抛来一问。
“师父跟师娘云游去了,我的剑法大多都是大师兄亲自教的,而且,我们同住在一个院落,自然是每日都会见面了。”沈知秋老实答道。
“我回去以后,便替你们墨奕多修几个院子。”韩璧怕他拒绝,又补充道,“就当是你这次舍身救我的报答。”
沈知秋不甚理解韩璧这个忽然而至的想法,可是他提出的修院之事又对墨奕没有丝毫坏处,叫人想不出理由婉拒,最终只是认真道:“我救你,不是为了要你的报答。”
韩璧不想跟他周旋,斩钉截铁道:“我若是受了别人的恩,一天不报答他都会浑身不舒服,我现在就是想送你院子,你难道想看我不舒服么?”
沈知秋连连摇头:“既然如此,你想送就送吧。”
两人天南地北地谈了好一会儿,便有白宴派来的侍从无声无息地入了石洞,虽是脚步极轻,仍是被沈知秋发觉了,警惕道:“又有何事?”
侍从躬身抱拳道:“教主大人请韩公子前去一聚。”
韩璧应道:“这便走吧。”
沈知秋亦跟着去,却被侍从拦了下来,道:“教主今日只想见韩公子一个。”
“到时我站远些便是。”沈知秋商量道。
侍从却仍是摇头:“并非我不能通融,而是教主说了,只见韩公子一个。”
韩璧悠悠道:“若是不能带着他,我也不去了。”
“教主大人还说了,他有个朋友,是这位公子的故人,想要见他一面,让我无论如何都要让韩公子同意此事。”侍从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看着沈知秋的。
故人?
韩璧的心里咯噔一声,便已经有个大致想法破土而出,然而他还是问道:“可否告知我,这位所谓的故人姓甚名谁?”
沈知秋听到故人二字,亦是一头雾水,在他看来,他的故人全在燕城,怎么都不应该与扶鸾教有所关联,遂也向着那侍从道:“还请你说个明白。”
侍从却是一问三不知:“教主只是说,待你见到了那人,自然就会知晓。”
他这么一说,对于故人是谁,韩璧已是有了八分把握,他眼神复杂地望着沈知秋,只见他一脸迷茫,完全猜不到是谁找他,一时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夹杂着几分担忧。
沈知秋却不知道韩璧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习惯性地咨询他的意见:“我该去吗?”
有些事,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何况是心里的刺,扎根得越深便越难拔,还不如快刀斩乱麻,让他亲自面对,反正,不管结果是好是坏,还有自己替他拿主意。
韩璧语重心长道:“你去吧。”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沈知秋朝着那侍从点了点头。
两人出了石洞没多久便要分道扬镳,韩璧要去赴那白宴之约,沈知秋则要去见那位未知的故人,分别之前,韩璧吩咐道:“保护好自己,我一会儿就来找你。”韩璧的武功远不如沈知秋多矣,可是每当他说了要保护沈知秋的话,里头的意味都深沉而诚恳,仿佛天下间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