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秋本来是在想着那并不存在的月钱,突然闻见品茶之约,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心里只是发愁,只因他学东西向来极慢,即便是学剑,也是将勤补拙,萧少陵学一遍就会的剑招,沈知秋私下总要演练三遍四遍。
师父在时,向来是只教一遍的,沈知秋若敢去多问一次,师父定要一脚把他踹出来;萧少陵倒是个意外有耐心的,很乐意三遍四遍地教他,极尽他大师兄的责任。
即便如此,萧少陵教个几遍,还是会感无趣,总是要与他切磋一场提提精神。
只是师兄是师兄,韩璧是韩璧,师兄有的耐心,韩璧却未必会有。
沈知秋极有自知之明地谢绝道:“还是不要了。”
韩璧很少被人拒绝,却是奇了:“为何?”
沈知秋:“我学得慢。”
韩璧摆摆手:“无妨,我也没想过仔细教你。”
此话实在出口过快,竟是把他心里话都给说了出来,韩璧一边反思着自己为何对上沈知秋时警惕性如此之低,一边想着该如何补救,谁知道沈知秋竟是一脸赞同地朝他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哪里好?”
“你教得简单,我便学得会了。”沈知秋朝他笑了笑,“谢谢你如此替我考虑。”
韩璧扶额道:“不用谢。”
两人就此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声聊着天,暮色渐渐落下。
马车停了下来,青珧轻声在外唤道:“韩公子,太阳将要落了,我们不如在此休整一夜。”
韩璧自然无可无不可,带着沈知秋便下了车。
他们早已出了竹林,又入了一条山里的路,不知要往何处去,韩璧只能隐约知道他们是在往南走。
天色暗得极早,暮霭四合,沿着山林间的罅隙倾泻而下,映得苍松翠柏一片柔光。
青珧正命人在一旁搭了两个营帐,又从第三辆马车里捧了锦被送了进去,忙得不亦乐乎;白宴大抵还在马车里不肯露面,总之是神秘得很;韩璧则带着沈知秋站在一旁,闷得打哈欠。
毕竟是坐车坐得太久,筋骨都懈懒了,韩璧正欲四处走走,沈知秋却一直紧随其后,跟得极为贴身。
韩璧忍无可忍,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沈知秋:“保护你。”
韩璧:“你站得远些,也可以保护我。”
沈知秋想了想,老实答道:“我方才想过了,我若担心一个人,便会跟在他身边保护他的安全,但我现在是很担心你,因此……”
韩璧有点懂了他的逻辑:“你站得近些,是表示你担心的程度。”
沈知秋闻言,惊讶地叹道:“便是如此!”
韩璧无话可说。
沈知秋由衷道:“你真聪明,我还没说完,你竟明白了。”
韩璧笑道:“既然如此,你就该听我的话。”
沈知秋点点头。
韩璧:“在这站着,别跟着我。”
沈知秋摇头道:“你一个人,很危险。”
韩璧朝他挑了挑眉,便是不怒而威的模样。
沈知秋问道:“你要去哪里?”
韩璧没好气地答道:“我要净手,你也要跟来么?”
沈知秋连忙摇了摇头,韩璧转身便入了林间。
青珧看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正想笑着走过去找他搭话,又想到方才在车中他赤裸的胸膛,一时双颊微红,敛了笑意,故作无意地唤他:“喂。”
谁知沈知秋性格迟钝,根本不知她是在叫自己,看都没看她一眼。
青珧性子向来娇气,见他如此忽视,心下一气,抓了一捧雪就丢到沈知秋身上:“呆子,叫你呢。”
沈知秋被她一吓,茫然地侧过脸去望她一眼:“我不叫呆子。”
青珧笑道:“既然你不叫呆子,又为何要应我?”
沈知秋平日里是极少与女孩子打交道的,要说交往最多的女孩就是那位妹妹一样的纪昭,但是纪昭面对他时一贯是乖巧听话的,与青珧可谓是大相径庭,这令他不禁踌躇了。
沈知秋老实答道:“我没有应你,我只是要说,我不叫呆子。”
青珧轻笑道:“那你叫什么?”
沈知秋正想如实答她,又想起韩璧嘱托,遂只得侧过脸躲过她的视线,道:“韩半步。”
青珧:“韩半步……这名字一听就走不动路,为何不叫十步和百步呢?”
沈知秋觉得她说得有理,但又碍于韩璧面子,只得解释道:“这是主人取的名字,我并不知何意。”
青珧霎时眼睛一转,灵光一闪道:“一个叫韩璧,一个叫韩半步,莫非是要你不能离他半步的意思?”
沈知秋觉得她说得依旧很有道理,又想到韩璧平日里对韩半步确实是依赖得很,于是沉吟道:“也许正是此意。”
青珧却脸颊一红:“我就知道你们俩有问题。”
沈知秋惊道:“啊?”
青珧本就情绪多变,片刻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沮丧地垂了眼帘,叹道:“唉,既然如此,我便不喜欢他了。”
沈知秋没听懂她这话,遂问道:“你喜欢谁?”
青珧撇了撇嘴:“韩公子啊。”
沈知秋先是惊讶青珧如此大胆,竟能把心上人的名字脱口而出,后来又是奇怪青珧今日不过第一次见韩璧,竟就芳心暗许,不由得感叹韩璧果然讨人喜欢。
沈知秋:“你喜欢他,是极好的事。”
青珧惊道:“哪里好?”
沈知秋仔细答道:“他性格温柔,待人细心,处事妥当,不仅如此,还有着常人不能及的豁达,说话字字珠玑,是个不可多得的聪明人。”如此说着,他眼角泛起笑意,在雪夜里灿然生光,“他见识广博,爱好更是雅极,做他的朋友除了是件十分快乐的事,还获益良多。”
若他没有认识韩璧,如今也许仍旧困于心魔,剑道久无进益,甚至会败给苏景研所用的惊鸿照影剑,两者交叠,未必不会生成新的困境,令他举步维艰。
但幸运的是,韩璧与他做了朋友,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他这一番话说罢,青珧却更加沮丧了:“你能说出他这么多优点,我却只知道他长得好看,我认输了。”
沈知秋奇道:“我并没有与你比试。”
青珧没好气地朝他冷哼一声:“你真狡猾,抢了我的情郎还要装无辜。”
沈知秋:“啊?”
青珧:“我倒是不懂,韩公子为何喜欢你?”
沈知秋茫然道:“他没有喜欢我。”
青珧看他的目光霎时转为同情,轻叹道:“原来如此,唉,我听说他们这些富家公子都是家里娶了一个,外头养着一个,没想到韩公子长得这样好看,与旁人却并无不同,是我看错他了。”
沈知秋没有听懂她后半句话,只是大约知道青珧误会了韩璧,连忙替他解释道:“他并没有娶妻,其他人都是养在府上的。”毕竟照他所知,韩半步他们这些仆人大约都是领着韩府的月钱,住在韩府里头随时伺候着韩璧的。
青珧为他打抱不平道:“他竟如此待你!”
沈知秋:“他待我很好啊。”
青珧以为他是在忍气吞声,连忙劝道:“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他的眼睛是不会看向别人的,若不是遇上这样一心一意的人,便不值得为他付出真心。”
沈知秋:“你说得有理。”
青珧:“就好比如我,我虽然觉得韩公子长得好看,想要据为己有,但他既然与你是一对璧人,我便自然而然不喜欢他了,你也应当和我一样。”
沈知秋这回总算是听懂了,赶紧摇头道:“我与他……并非那样的关系。”
青珧:“那么,你倒是说说看,还能有什么关系?”
沈知秋:“就、就是……”
在沈知秋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耳边却有人悠悠地问了话。
“你们在聊些什么?”
来人正是韩璧。
第25章 拥雪
沈知秋如实答道:“青珧姑娘问我,我与你是什么关系。”
韩璧比沈知秋不知机智多少,自然是一听就觉得不对劲,蹙眉道:“你是如何回答的?”
青珧抢话道:“他不敢说。”
沈知秋连忙对着韩璧摇头,心道他只是不能说实话罢了。
韩璧知道沈知秋没有乱说话,一时心下稍安,淡淡道:“他是我的管家,跟随我多年,说是我的朋友也无错处。”
沈知秋顿觉韩璧实在是太会说话了,遂笑道:“便是如此。”
青珧愣愣地看着他俩并肩而立,一个如清风朗月,英气逼人;另一个则似玉树含霜,风姿高华,各有各的颜色,本应惹得少女情思万缕,可惜这刻在青珧眼中,两人不过几番眼波流转,无端便是顾盼生情,脉脉不语。
她想起沈知秋方才夸赞韩璧时的神情,一时甚是不忿,遂对着韩璧冷冷道:“他对你一片深情,我只望你不要辜负他才好。”
韩璧顿觉锅从天降,稳稳地落到了他的背上。
他只得肃然道:“我对男子,并不感兴趣。”
沈知秋正想跟着韩璧一起说这句话表明立场,却又想到自己的心上人似乎就是个男的,顿觉底气不足,只得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