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遥放下酒杯,目光笔直坚定的望着江连辂。江连辂慢慢坐直身板,在江城遥期待的目光中,将愁苦的眉眼缓缓转向窗外,一字一顿地道:“若是某天,你豁然发现,你敬爱的爹爹,并不如你想象中的伟岸高大,并不如你认为的侠骨柔肠,而是也有着私欲,挟裹着贪婪……”
“啪……”地一声,江城遥手中的酒杯应声而碎。江城遥两道英挺的剑眉,此刻已经紧拧在了一起,双眼充满了不信、怒气、还有痛苦。
是的,痛苦。他没想过,自己一直依赖亲厚的二叔,有一天,会这样堂而皇之地在自己面前评论自己尊敬的父亲。他知晓二叔与父亲之间,必定龃龉严重,否则二叔不至于离开山庄两年,而不愿返。但被二叔这么直接地抹黑父亲,江城遥内心却是千般不愿的。
父亲,那于自己来说,是山一般的存在。
在江城遥心中,父亲江连淮是个稳重内敛到极致的人。从他有记忆以来,父亲永远都在忙碌,为山庄忙,为亲朋忙,为江湖忙。
为山庄兴衰,父亲曾半个月内接连单挑当时为难云桀山庄的七大帮派,并且全身而退,这才有了江湖各门各派对云桀山庄的认可。为亲朋度难,父亲散千金而不曾皱一下眉头,视钱财如粪土,这才有了江湖豪杰争相投靠的盛景。为江湖安稳,父亲曾携手五大山庄,耗时三年多,除暴安良,扫平魔教余孽……
这样的父亲,是江城遥从小立志将来要成为的英雄人物,怎么会、怎么会成为二叔口中这样的人?
江城遥内心翻江倒海,却几度深呼吸,将情绪压了下去。他松开手中破碎的酒杯,尽量让自己语气正常,向二叔说道:“二叔,你继续说,侄儿要听,还要听完!”
江连辂浑浊的双眼一瞬不瞬的望住江城遥,确认道:“你,果真要听?”
江城遥坚定地点头,道:“果真要听!”
江连辂昂首灌下一杯酒,涩涩地道:“侄儿呀,你也不用如此这般,你的好父亲,我的好大哥,与这世人相比,还是要优秀很多的。人无完人,他也会有他想要的东西,这东西,一旦成了他的偏执,他这辈子也就割舍不下了。你可能还无法体会,求而不得,这四个字的痛苦啊。”
江城遥见二叔话锋一转,竟又替父亲说起话来,知道这是二叔怕自己钻了牛角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二叔,父亲所求,是何物?”江城遥依旧眉头紧锁,道:“可与您离开山庄,两年不归,大有关联?”
“唉……当年,你父亲给了我半块锦帕,并派遣山庄一十六名暗卫护送我离开山庄,前往衢洲,告诉我,只需将那半块锦帕送到接头者手中即可返回,谁知,这一离庄,竟成了我亡命天涯的开始……”江连辂又连饮了几杯,才稍微拢住自己略微颤抖的手。
江城遥问道:“二叔,没完成任务吗?”
江连辂摇摇头,道:“那接头之人,并未赴约,我们反而被围攻屠戮,一十六名暗卫,为了掩护我逃离,损失折半。我们一路南下,敌方紧追不舍,兜转两年,如今我回到这云桀山脚下,却已是孤身一人。”
“那二叔为何当年不直接回山庄?”
“你父亲不许,他当年慎之又慎的嘱咐,一旦事情不成,就让我隐姓埋名,躲避一段时间再回来,谁知,这一路,都是在逃命,一逃就是两年!”
“二叔,你可知道与你接头的是什么人?追杀你的又是什么人?”
江连辂又是摇头。沉默片刻,他将掌中竹竿递给江城遥,道:“那半块锦帕,一直被我藏在这竹杖里,我曾反复研究,看不出一点端倪,也想不明白,这区区半块锦帕,怎得就让我落得如今这副惨状。”
江城遥接过竹竿,双手反力一拧,就将竹竿破开,里面半块粉色锦帕露了出来。
江城遥将锦帕抽出,打开,平铺在酒桌之上,低头凝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在追文!
文文小剧场:
江连淮怒目:我说我怎么一直打喷嚏呢,原来是你在背后编排我呢!
江连辂抱头:大哥饶命,这是剧本台词……
第5章 第五章 锦帕
锦帕,质地是粉色的丝绸,触之柔软光滑,以玫红色丝线勾边,右下角是一枝绣工精湛的红色木棉花,花团锦簇的一枝,有五六朵花之多,被绣得仿佛活了一般。
锦帕中间偏左,用黑色丝线绣着半首诗,因这锦帕就是半块,所以诗也只有半首,而且是上半首。
“八岁悄描眉,峨眉已能画。
十岁巧配簪,裙衩芙蓉下。
十二苦练筝,银甲护指浓。”
江城遥看着这三句诗,一头雾水。这分明是女儿家描写自己少女心态初长成的闺房诗句,估计后面就要写遇见意中人了。这样的半块锦帕,怎么会值得父亲派遣二叔,冒着生命危险护送前去与人接头呢?
江城遥举起这半块锦帕,迎着日光,观看了一会儿,锦帕并无丝毫变化。
江连辂道:“没用的,我都试过了,放在日光、烛光下照,泡在水中或酒中,锦帕都没有变化的。”
江城遥放下锦帕,话题一转:“二叔,您刚才为何说是父亲给您下了套?”
江连辂抿了抿嘴,状似咬了咬牙,道:“当年,我是不答应你爹这差事的。”
“二叔当时就感知到危险了吗?为何后来又答应了?”
江连辂垂下头,道:“危险当时并不觉得,只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你爹的行为,前后说不通,我觉得这是趟浑水,不想趟,而且,这锦帕怎么看怎么是女子定情之物,我怕你娘亲知道了,我解释不清楚,像是帮着哥哥私会情人般……”
江连辂顿了顿,道:“至于又答应了,是你爹抓住了我的痛处,威逼利诱,我进退无路,只得同意帮他跑这一趟。”说完,江连辂垂下了头,不再言语。
江城遥下意识的摆弄着锦帕,也沉默了一阵。
二叔一个毫无牵挂的人,竟然也有短处被父亲拿捏着?父亲这么做,那岂不是说,这个事情,已经计划了好久,二叔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二叔,两年来,你联系过咱们山庄吗?”
“没有,我怕祸及山庄。”
“二叔这次,要和我回山庄吗?这一路上可还有人追杀?”
“和你回去,我接到了大哥召唤我的暗号。”江连辂沉吟道:“最近两个月左右,却是没有发现有人尾随我了。”
“父亲召唤二叔回山庄?”江城遥接着道:“父亲也召唤我回山庄。”
江连辂想了想,道:“同时召唤你我二人,山庄恐怕有事发生!”
二人不再停留,付了银钱,一路乘马,狂奔向云桀山庄而去。
天还是湛蓝透彻的,云朵还是洁白漂浮的,山庄牌楼处的锦旗,依然迎风烈烈飞舞。山庄大门处的两尊石狮子,依然威风凛凛。只是,门前护卫,一个不见。
二人纵身下马,大步来到大门前。
大门虚掩,高高的门槛处,一滩血迹,触目惊心。
江城遥用力推开大门。
一副人间炼狱的画面,铺天盖地而来……
护卫、弟子、丫鬟、小厮、伙夫、马夫、厨子……所有熟悉的面孔,此刻都已没了呼吸,浑身是血,横七竖八地躺在山庄各处的血泊之中……
江城遥仿佛雷劈了一般,怔怔地望着四周,不敢相信,三个月前离开之时,还是其乐融融、生机盎然的云桀山庄,此时此刻,怎么会成了这幅样子?
江城遥忽然拔足狂奔,嘴里边狂叫着“父亲——母亲——”,一路奔向父亲的书房,空无一人,书房被洗劫般乱糟糟的一片……江城遥又奔向庵堂,只见父亲抱着母亲,躺在佛龛旁的地面上,二人早已气绝身亡。
江城遥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他摇摇欲坠般跪在地上,双眼直勾勾望着父母的尸身,不敢上前,不敢触碰,只是嘴里喃喃地反复叫着:“父亲……母亲……”
江连辂追过来时,就看到江城遥仿佛失心疯般抱着哥哥嫂嫂的尸身,放声大哭,侄儿一直是孝顺至极的孩子,此刻遭此家变,恐怕年轻的侄儿,抗不过去呀。
江城遥感觉到有人拽自己的手臂,让自己放开父母,他抬起头,透过婆娑的泪眼,望着二叔:“二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呀?”他挣脱开二叔的手,将父母的头紧紧搂进怀里:“究竟是谁,这么狠毒,杀我父母,灭我满门啊?究竟是因为什么狠绝至此啊?”他边说边哭,止抑不住,竟一时逆气,向后栽倒,晕厥了过去。
江连辂亦是一脸悲绝,望着这满庄疮痍,遍地尸体,仰天长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亲在追文!
第6章 第六章 山庄
江城遥醒来后,一言不发,沉默而有条不紊地收拾起整个山庄。
江连辂看着一身孝服的他沉默地整理好父母的仪容,置于棺椁中埋葬……看着他沉默地将庄中仆从护卫的尸体堆在一起焚化……看着他沉默地将大哥的书房一点一点收拾成原样……看着他沉默地提着木桶,拿着木刷,冲刷着地面的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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