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老伸手,似乎想要触碰那人的脸,却犹犹豫豫,迟疑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他的手颤抖的覆在那人的脸上,惊慌失措的唤,“小梓?小梓?”
那人当然不会回应,他早已死去多时。
大长老的目光移到他鲜血模糊的心口,随后移向他筋脉尽断的四肢,仿佛突然被刺激到了神经,激动的将人抱入怀中,“你不会有事的,我会救你,救你,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好好的……”他说完就将人抱起来,看向了一个方向,那是离开魔教的路。
就在十一和十九以为他已经神志不清的时候,大长老突然冷静了下来,言语清楚,思路清晰的说道,“十一十九,你们回去吧,按照计划撤退。若是三天后我没有回来,你们就跟着越岭,以后他就是你们的主子。”
十一忍不住想说什么,十九却一把拉住了他,回应道,“是,属下明白。”
大长老抱着三长老的尸身,一言不发的施展轻功,眨眼就消失在了小院里,随即从小路离开了魔教。大长老一路上一次也不曾回头,没有去看他倾尽一切去兑现的承诺,没有去看他牺牲了心爱之人才守护下来的魔教。
他径直的离开了这里,离开了这个困了他将近五十年的地方。他出生五个月后,就被老教主在山下捡到了,带回魔教。这里收藏了他的童年,少年,青年直到如今,这里有他的“父亲”,有他的爱人,有他的朋友,有他的“孩子”。而现在,他失去了一切。
这里纪念了他的前半生,这里埋葬了他的后半生。
三长老或许永远也不会想到,他心心念念了三十年的愿望,在他死后实现了。他的爱人抱着他,终于离开了这个载满他爱恨的地方。
他的爱人在他死后,终于撇下一切,选择了他。
十一从成为暗卫的那天开始,就奉命守护在三长老周围,跟了他十几年,就像一家人一般,感情无比深厚。此时早已泪流满面,朝十九哭道,“为什么拦着我?如果我没走……主子就不会……是我的错……是我……呜……”
十九拉着他的手一直没松开,一用力将他拉进怀里,双臂勒着他的身体,力道之大似是要将他按进骨血里,“十一,你听好,给我好好活着,你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十一停了一瞬,立刻意识到大长老和三长老都不会再回来了,反手抱住了十九这个最后的依靠,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许久之后才到这里的秦砚之对此一无所知,他不知道就在他刚刚站过的地方,有什么人经历了怎样的生离死别,有什么人没有他那般的幸运,能够留住想要留住的人。
死了就是死了,尘归尘,土归土,所有的爱恨都将消散在时光里,所有的痴怨都将埋藏在身体中,而我,永远的失去了你。
秦砚之没有同任何人打招呼,他背着陆淮柔曾经用过的东西,一刻不歇的往无妄山赶。他答应过的,再也不会迟了。
他回到草庐的时候天还未亮,轻轻地推开房门,那人仍旧是他离开时模样。只是在见到他的刹那,所有的疲惫,所有的不安全部一扫而空。
秦砚之抚了抚他的脸颊,于他光洁的额头上落下深情的一吻。
“夫人,我回来了,想我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谢谢观看!
第40章 番外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一日复一日,秦砚之整个人都沉淀了下来,没有悲喜,没有嗔怒,独步武林的锐气消弭于无形,心如止水的气质落满了眉间。
魔教覆灭了,春节过去了,冬雪消融了,春风吹来了。
无妄山常年郁郁葱葱,以至于秦砚之对于季节的变化也不甚敏感了。若不是去年陆淮柔种在他们屋前空地上的小花发芽打苞,他或许也注意不到此间早已步入春季。
但是春天也好,冬季也罢,对他来说,并无差别。
没有陆淮柔的日子,怎样都好。
都是一样的枯燥无味,都是一样的暗淡无光。
不见天日。
秦砚之执着沉睡之人的手,细细的用目光描绘他的容颜。陆淮柔瘦了很多,两颊凹陷,骨节分明,筋脉清晰可见,原本正好的衣服大了一大圈,空空荡荡,更显羸弱。
秦砚之忍不住用手抚摸他枯槁的头发,随后慢吞吞的爬上床,小心地将爱人抱进了怀中。他的头埋在陆淮柔的颈间,许久,无声地啜泣起来。
宋神医早前给他把过脉,结果是他没有得疯病,当时宋神医还长舒了一口气,在心里感叹还好还好。而如今,宋神医却巴不得他真的得了疯病,也好过每日行尸走肉。
若是当初他们没能救回陆淮柔的命,或许秦砚之也不会活到现在。
转眼四月中草长莺飞,山下偶尔会有来放纸鸢的孩童,欢声笑语。无妄山脚下的一小片桃林开了,过不了多久就能长出饱满水润的蜜桃,老药头的子孙们时常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桃树流口水。
可惜这片桃林有主,为了防止有人偷桃吃,宋神医每年早早的就打发楚赫下山盯着些,今年也不例外。
又是一日春光明媚,楚赫一早就被宋神医踹出草庐,老实的下山采买去了,秦砚之随便的梳洗完,早饭都没吃,先去给陆淮柔煎药去了。
照旧是三碗水煎成一碗水,秦砚之一边盯着火候,一边不时的从窗口望向自己的房间。
太阳从东边徐徐升起,秦砚之房间里东面的窗户半开着,微风拂来,橙色的阳光也从窗缝中跃进屋内,温柔的覆上陆淮柔的头发。
一刹那岁月静好,时光温柔。紧紧合住的陆淮柔的眼,静静睡着的陆淮柔的身,恍若一个美梦,恍若一场命运的艳遇。
窗棂上落了一只白尾小雀,喳喳叫着,沐浴着清晨惬意的阳光,梳理着自己柔顺的羽毛。不多时一直黑尾的小雀也落了下来,就落在离小白雀两步远的地方。小黑雀啄了啄自己的腹部,挪动小细腿,凑近小白雀一些,亲热的啄了啄它的翅膀。小白雀喳喳叫了两声,凑到小黑雀身边用头顶蹭了蹭对方的脖子。
躺在床上的人不知是听见了什么,长长的睫毛微颤,努力了许久,才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睛。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身在何时。只听见不远处清脆的鸟鸣,还有耳边吹过的微风。
好不容易睁开了一条缝的眼睛闭了闭,重新攒足力气睁开,世界明朗起来。身上的知觉还没有完全回归,陆淮柔仅能勉强的微微侧过头。
恰好秦砚之端着药回到了房间,站在门口顺着光线看去,一双水色流转的桃花眼有些迷茫的望了过来。
药碗跌落在地,霎时碎裂,汁水飞溅。秦砚之踉跄着扑到了床前,颤抖着双手,却不敢摸上爱人的脸颊,唯恐这是一场一触即碎的幻梦。
陆淮柔沉睡了数月,身体麻木,喉咙生涩,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唯有那双眼,在看见秦砚之扑过来的时候,留下了晶莹的泪水。
秦砚之如履薄冰的触上他的皮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柔儿?是你吗?是你吗?这是梦吗?”指尖获得温度的刹那,他几乎是疯狂的低吼道,“我爱你!我爱你!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
陆淮柔张了张嘴,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顺畅的话来,只能拼尽全力的嘶哑道,“砚……之……”
秦砚之如遭雷劈,呆愣在原地,随即朝门外大吼,“宋子笙!宋子笙!”
宋神医正在专心配药,被他这一喊,七魂丢了三魂半,手忙脚乱的跑了过去,期间差点左脚绊右脚,摔个狗吃屎。
睡了四个月后,陆淮柔终于醒了。身体根基毁了大半,他已无法再次习武,以后都将是一个毫无内力的普通人,并且娇弱多病,不能享常人寿命。
秦砚之不在乎这些,他只要陆淮柔活着,他活一日,自己便活一日,他不能活,自己也就不活了。
桃花花期不长,趁着花还没落尽,采些新鲜桃花回去做糕点,酿桃花酒都是极好的。
楚赫,宋神医和秦砚之一人背着一个小竹篓,楚赫同宋神医在前面走,边走边挖些草药,秦砚之抱着陆淮柔在后面,这时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但陆美人却仍然穿着冬衣,裹着狐裘披风。
陆淮柔从衣服里伸出手,摸了摸相公的额头,“累吗?我可以自己走的。”
秦砚之吻了吻他的手腕,“不累,你快把手放回去,别着凉了。”
陆淮柔躺在床上的这四个月,早已瘦骨嶙峋,即使穿着厚厚的冬衣,秦砚之也能一只手就抱起他来。他苏醒之后胃口大不如前,加上大病初愈只能喝粥,因此身上的肉一点也没有长回来。如今已是五月,他却总是冷的厉害,宋神医说是他所中之毒的缘故,秦砚之对那个孙奇恨之入骨,甚至在梦中都能浑身杀气的拔剑坐起来。
陆美人乖乖的把手藏在披风里捂着,朝相公怀里又缩了缩,秦砚之将手臂收紧,立刻问,“怎么了?冷吗?要不回去吧!”
陆美人摇头,“我没事,你别这么紧张。”
秦砚之当然紧张,没人比他更清楚爱人的身体。陆美人从苏醒至今,一步都未踩在地上,全部是他抱来抱去。今天若不是宋神医建议可以出去透透气,陆美人估计还得在房里窝上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