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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啖一肉 (烤翅店店长)


  那人仿佛一座肉山,浑身雪白,被一撞,身上的肉仿佛海浪似的颤抖。
  那人不是东山又是谁?
  青毓脸色差到了极致,咬牙切齿地看着他问:“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码头做工么?”
  东山见师兄面色不虞,忙低下头去,做出个小鸟依人的姿态来:“我……师兄我也请了假,心里头吊着事难过得紧。”
  青毓还想骂,被邹仪扯住了袖子,这才算是堪堪住了嘴,只不过他之后的路上同邹仪调情,邹仪都是两三句便避开话头,一直到何霖屋前也没吃到嘴,青毓恨得简直牙痒痒。
  他先是瞪了东山一眼,然后在邹仪耳边凶神恶煞地说:“满谦,你现在躲着,就不怕我以后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邹仪只是扬了扬眉毛,抬手敲门。
  青毓来之前打听好了,今天何霖空闲在家,却是足足敲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开了门。
  何霖嘴里叼着筷子,一手托着饭盘,里头有些精致小菜,另一手抵着门闩,见是生人忙要关门,幸而三人眼疾手快的挤了进来。
  青毓朝何霖一施礼道:“不请自来,还望何先生海量。”
  何霖叼着筷子,含含糊糊地骂道:“海量个屁,你们是甚么东西,快从我家滚出去!”
  邹仪道:“何先生莫急,实在是情之所迫,非有意冒犯。今日我们三人前来是为了令兄一案,想来您也该听闻他被刺身亡的消息了——”
  邹仪的话被何霖的冷笑声打断,他扫了他们一眼,这三伏天被他无端的扫出一身冷汗:“我知道他死了,那又和我有何干系?想来你们也不是衙门的人,衙门的人早不知颠来倒去问了我多少遍,你们若是想知道不如直接去问他们。”
  邹仪皱了皱眉道:“毕竟死者为大,现在凶手仍逍遥法外,若是有何先生的助力,必然能早些将凶手绳之以法,也好叫令兄之灵得慰。”
  何霖听罢忍不住低笑起来:“我没有放鞭炮庆祝他翘辫子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还要帮他抓凶手?算了吧!他这样的,死了也是活该!”
  说完便径自走进里屋,留下三人在院内面面相觑了片刻,不得已走了。
  邹仪和青毓走在前头,东山跟在身后,两人虽不回头却像是背上长了眼睛,一眼就瞧出东山蔫蔫地兴致不高,邹仪笑着安慰他:“不怕,今日本来就只是探探他的态度,过几日再去趟套话。”
  东山这老实孩子听了眉间舒展不少,可青毓却不是个好糊弄的,他同邹仪对视一眼,对方眼中都是熟悉的神色。
  太古怪了。
  何霖对兄长可谓是恨之入骨。
  这恨自十二岁开始,哪怕在“死者为大”的世道里也不能消散一毫。
  这是第一点。
  王妍,即便身无所出也被何霄万般呵护、羡煞旁人的娇妻,在何霄死后却说出了“活该”。
  这是第二点。
  从现有的线索来看,他确实不是人们口中的圣贤,可他虽有错,却也错在尚可谅解的范围内,何至于至亲之人都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他那张光鲜亮丽的皮囊下,又藏了怎样的污垢?
  还有支支吾吾的兰娘,刻意引导的店小二胡兆,坦然做伪证的徐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私通情人,这六人织成了一张弥天大网,每个人都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将真相包了个滴水不漏。
  哪怕只攻破一个角也好,只要能撬开一个人的嘴,之后的事就会顺利许多。
  可从谁开始突破呢?
  邹仪正皱着眉沉思,忽听青毓喊他表字,面容严肃,他忙凑过去,却觉面上一阵湿热。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亲了,还是邹腊肠式的狗啃亲法。
  邹仪第一反应是怒,怒自己急得焦头烂额这人却闲思□□;第二反应是羞,羞他在光天化日下,身后就是小师弟,却做出这般越礼之事。
  羞怒相加,一时气急,抬手便给了青毓一掌。
  重倒不如何重,但眼见着那人乌溜溜的眼珠子黯淡下来,他又心里一抽,觉得都到这个地步自己扭扭捏捏的只惹人伤心,正欲道歉,却听东山惊疑道:“那不是兰姑娘么?”
  两人顺着声音望去,就见一繁盛树下坐着两人,一少年一少女,少女正是兰娘,她捂着脸断断续续的哭,少年将她揽在怀里轻声细语的安慰。
  邹仪和青毓将心比心,都没有窥人私密的爱好,抬腿欲走,却见东山默默走近了,也不出声,只静静瞧着他们俩。
  青毓叹了口气,也立在他们身后不走了。
  他师弟的心思像是澄澈明溪,一眼就能望到底,之前虽也接触女子,却都不像这次,只要见着兰娘就会脸红结巴。
  虽说佛门弟子不问红尘,可情如潮水,真要来了,以人之微力又如何能抵挡呢?
  还是兰娘从少年胸口抬头,见着三人惊叫了一声才算暴露。
  邹仪他们虽没有刻意窥视的打算,却也没有避而不见的打算,于是坦荡荡行了礼,打算就此别过。
  却不料兰娘面色惨白,跌跌撞撞扑上前一把攥住了邹仪的手道:“邹大夫,算我求你,我求你千万不要把这事告诉我爹娘,要是他们知道了,我、我……”
  邹仪见兰娘唇都给咬青了,忙道:“这是自然,邹某不是多舌之人,请兰姑娘放心。”之后又是一阵好言细语的安慰,把姑娘脸上的血色给哄回来了才离开。
  离开前邹仪有意无意往少年方向瞥了一眼。他从头到尾都在沉默。高高瘦瘦的,眉间有股年龄不符的愁气,唯有将目光投向兰娘时才像是乌云收敛金光乍现,露出几分真情实意的温柔来。
  邹仪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青毓拉着他的手走了,他心里还惦记着之前惹青毓心伤的事,一声不吭的任他牵着,就听青毓忽的喊他:“满谦。”
  邹仪第一反应是撇嘴:又来这招;第二反应才是凑过去,别别扭扭的亲了下他的脸颊。
  青毓愣了愣,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邹仪红着脸瞪着他。
  青毓笑够了才伸出手臂一把将人抱了个满怀,也不管邹仪如何挣扎,只笑眯眯地说:“满谦,我很高兴,真的,我很高兴。”
  他这样的话一出口,一下子就叫邹仪的耳根子软了,手臂也抬不起来去推拒。邹仪干巴巴道:“是我自作多情,你之前叫我做甚么?”
  青毓笑得心花怒放:“不不不,你没有自作多情,是我不识好歹。我刚刚想到了如何套出何霖的话。”
  邹仪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
  青毓道:“你猜他同胡兆是甚么关系?”
  邹仪一愣,陡然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是”,他微笑道,“我们是甚么关系,他们就是甚么关系。”
  却说何霖用毕午饭,想起晚上得去渔船上捕整宿的鱼,往床上一躺就睡了个囫囵觉。
  睡得正酣呢,却听见一阵敲门声,他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将被子往脑袋上一蒙,不曾想那敲门的王八蛋锲而不舍,大有敲得天荒地老的架势,将他的瞌睡虫吓得一条都不剩,全跑光了。
  他骂骂咧咧地起了床,趿拉着鞋去开门,见着是之前的三人就想关门,然而青毓却不给他机会,一手抵门一脚撑地,另一只手里攥着串枣木手串,似笑非笑的瞅着他。
  何霖见到枣木手串的瞬间脸色就变了,眼尾都发了红。
  那是他亲手刻了送给胡兆的,他一直宝贝得紧,随身带着,非得是濯发洗身才肯摘下。这东西……又是怎样到他们手里的?!
  何霖只愣了一瞬,下一秒就虎扑过来,然而青毓早有准备,微微侧身,把身子扭成了一条滑不溜秋的鱼,何霖连他衣角料都不曾沾到。
  青毓对他的漆黑脸色熟视无睹,毕恭毕敬的一施礼道:“实乃情势所迫,因而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何先生体谅,请您放心,只要您能一五一十答了,我保证他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
  何霖面露凶相的看着他,几乎要在他脸上咬下块肉来。
  青毓面带微笑同他僵持,邹仪和东山立在他身后,东山这老实孩子从来不曾做过这种勾当,心里头虚得很,但也知道不能泄了气势,于是只好垂下脑袋对着脚尖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得他掌心一片汗淋淋,他正在不动声色的擦手汗,忽然听何霖开了口,声音沙哑得不可思议:“有甚么事进来说。”
  说着伸手去关门。
  他松了口气,抬头就见邹仪和青毓相视一笑。
  何霖领三人进了里屋,四人围坐着一张瘸腿掉漆的破桌,谁也不肯率先打破沉默。
  还是何霖闭了闭眼,往后一仰道:“有甚么想问的,快些问罢。”
  邹仪这才开口:“何先生果然是爽快人,那么我也不绕圈子,想来您也该是心知肚明,我们想问的无非是当年兄弟大打出手,所为何事?”
  何霖心里早有准备,可当亲耳听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呼吸一滞。
  回来了。
  那些回忆都回来了。
  哪怕过了那么多年,还是回来了。
  那个时候的景色,那个时候的声音,那个时候的气味,那个时候的触感,都无比真实的、残忍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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