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这么说,要没这人买卖,尸骨还寻不回来呢。”
“宁愿战死沙场,也比这般被臭奸商带回乡要好。”
“怎么就是臭奸商了……”
又是一场说不清楚的争论,沈肃搁下茶钱,默默离开。听了这几日,他算是明白,这些个读书人,也都在说一些传遍之事,要想从他们这听到什么新的,还真不容易,说的话也不过是老生常谈,到底天高皇帝远啊。
沈肃叹息了一声,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只求白落梅穿梭战场,收罗尸骨的时候,能好生顾着自身,刀剑无眼!
这会儿被沈肃惦记着的白落梅,还真遇着险境了。
说来也是白落梅倒霉,李家军和勤王军第二回 大规模战事过去,之后两军皆是按兵不动。白落梅顺势出动,掏出寻尸骨的单子,附上画像,去了战场,此人他在早先寻主战场时不曾见着,所以往远些的地方去了。
孰料竟是遇上李家军精锐军出来意欲潜入勤王军,巧了,勤王那边也是这般想法,选的路也相近,于是两队人马就打上了,可怜白落梅被卷了进去,然后跟着李家军中的一人,被他捞上马,跟着一道被冲散了,且打且退,战马受到刺激,直接疯了,一路狂奔,也不知是去了哪边,干脆没了方向。
战马撞上乱石,前蹄高扬,一声长长的嘶鸣,掀翻了李家军那人和后来半道缠上的白落梅。最后就是马跑了,那人跟着白落梅流落在荒草之地,大眼瞪小眼,身上也没干粮,更别提御寒之物了。
两人这会儿寻了一处挡风的乱石堆,靠在后头,勉强靠着,白日躲晒,夜里躲寒吧。可惜祸不单行,那个跟着跑的李家军深受重伤,被战马背着一路狂奔,血流了不少,又被掀下马,如今也是能撑一日是一日的命。
白落梅太无语,看着他,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人倒是笑说:“小子,我见过你,你是那个收银钱寻尸骨的。你小子,在李家军中可很出名,没见过能做生意做成这样的。你知道,军中最恨谈生死,不过大家伙也还真想找你,帮着带尸骨回去。”
“你知道我?”白落梅满脸惊讶。
那人笑道:“我若不认识你,见着你在战场上跑,我就一刀砍了你,如何还会带上你一起逃命?”
白落梅懂了,这人很特别,是自己要发展的生意对象。刚巧他前几日在李家军中偷着晃荡,到处找谁生前要给银钱找他等他们死了,把他们尸骨送回去的。好吧,捱了不少骂,揍也没少,总算是生前头个生意上门了。
第42章 42
生意上门,白落梅立马摆正姿态,心中小算盘早欢快地扒拉扒拉开来,清脆作响,面上还一幅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的嘴脸:“兄弟,虽说你我一道落难,合该情义不一般,但是情义归情义,生意归生意,我这又可是豁出命的买卖,价不会再低了。”
那人觉得好笑,也就哈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捂住受伤淌血的肚皮,差点没笑撅过去。
白落梅看他折腾,脸色实在算不上好。见人瞧过来,勉强扯个嘴角,这还是惦记着对方是送钱来的份上了。
那人半天才缓过来,说道:“小子,我都快死了,银钱留着也带不走,你帮我把尸骨带回去,我这辈子的身家全交给你。”
如此轻易许身家,白落梅顿生警惕,狐疑地伸手比划了下道:“你全部身家有多少?低于五十两的我都不接。”
“从军二十来年,也无处花用,最后没曾想全给你了。”那人叹息着感慨道。
白落梅迅速算了下,一年白银十五两,二十来年,嗯,有的多了。于是脸色眼见着就变得好了些,还伸手帮扶了一把,让那人能靠坐着,舒适些。
那人:“……”
白落梅浑然不觉有何不对,殷勤道:“兄弟,你想把尸骨送去哪,可有信物为证?还有家中谁人接手?要是那人不在了,谁接手你尸骨?最好都说一说,我记下来,免得出了意外,麻烦得很。”
那人道:“不急。我那点银钱也不都归你,我要你帮我把尸骨送回去前,确认一事……”
白落梅变脸之快,只差把眼前之人推上一把,让他如先前那般斜歪着身子去。
那人道:“你先别翻脸,最差你也能得一半,不少比你要的五十两少。”
白落梅算了算,一半……一半也行吧,比没有好,不过还得先说好:“若是太远,我可不接这单生意。”
那人笑了笑,然后说:“我姓郭,名浩然,家中父母去得早,无兄弟姊妹,孑然一身,只从军前定下过一门婚事,女方叫唐素素……”
他似笑非笑地瞟了白落梅一眼道,“素素就住在群南府燕水县,她家门口常年挂这艾草,很好认。你去寻她方便。”
这人显然是打听过白落梅之事,还叫他打听出来了,是自己大意了。白落梅有一瞬看着他,起了杀心,想干脆丢下他自生自灭,自己找路回去。
郭浩然过得是刀口舔血的日子,白落梅心思一动,他就捕捉到了,沉下脸道:“我劝你最好别妄动,我们几个想找你送尸骨回乡的,都知道你底细,若我们之中有一个死了,尸骨不曾回到乡里,不管是不是,都会算你头上。”
白落梅:“……”岂止一句卧槽了得!
郭浩然威胁完之后又摆出兄友弟恭的姿态道:“我们调查你,不过是为自己身后寻个保障,不至于死后还被骗了棺材本。你好生帮我们办事,我们自然不会寻你麻烦。日后还有这等生意,也会先照顾你。”
白落梅冷脸道:“我有得选?”
郭浩然失笑,摇了摇头道:“小子,我没多少时辰好活了。”
白落梅这才注意到他脸色实在难看,便是天色昏暗,也能瞧出泛白来。
郭浩然道:“我不求你什么,只求你帮我去看看素素,我从军便让她莫要等我,你帮我看看,若她还在等我,把我的尸骨给她,还有我存的银钱一半给她,一半是你的。若是她已经嫁了,那就帮我在燕水寻个地,埋了就成,我存的银钱全归你,不必叫她知道我的死活。”
说到后头,他喉头动了动,好半晌都没说话。
浅淡的夜色里,万籁俱寂。
白落梅说:“素素姑娘若还在等你,知道你死了,定是很伤心,不如不说。银子我分她一半,就说遇着你,刚巧我回乡,你记挂着她,帮你稍些银子给她,多少叫她有个念想,不至于……”
“不用了。”
郭浩然坚决说,“我死了,她是伤心难过,还是死心,总归有个结果,她便是等,也就是求个果。或许,真死了心,反倒还有机会再嫁。若是她要守我一生,那是我欠她的,那便是我与她的恩怨了,你个外人,插什么手!大丈夫,没什么债是不敢欠的,老子敢欠,就敢还!”
“你死了,还个屁。”白落梅嘴上嫌弃,心里却是觉得佩服的,与其吊着人姑娘,不如一了百了,生死富贵全由人自己抉择,公平。比打着为对方好的幌子,叫人牵肠挂肚一生,委实好太多。
郭浩然道:“那就算她倒霉。就跟你上战场,摸走那些个死在战场上的人身上值钱东西,他们死了,被你摸走,是他们倒霉,一样。”
“你是情债,我那是取之有道。银钱自然是留在世上被人花用,比带入坟里发霉好。”白落梅可不背这个锅。
“小子,乳臭未干。”
郭浩然哈哈大笑起来,嘲笑道,“你若摸东西,死了,情债都没得欠。”
白落梅不知怎么地,被说得神情一怔,偏偏在这会儿忽的就想起沈肃来,一时嘴快:“你就知我没情债了……”
郭浩然一听还起了兴致,挪了挪身子,转而面对着白落梅,一幅你说来,让我临死图个话本听听趣儿的模样。
白落梅飞了他一眼,浓眉上挑着。他忽然肃容说:“我问你,若有一人从小便一心读书,想将来科考,入朝为官,简直心无旁骛,小孩儿的时候更是什么好玩的都没玩过,成日成日地读书。但忽然,他不愿考试了,也不想做官了。我问他,他说人这一生,最重要的东西是会变的,从前读书重要,现在有个更重要的东西,读书自然也就不重要了。”
郭浩然赞同道:“确实如此。”
白落梅眉头紧皱,急急道:“不是。他哪里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何况昨日还读书到深夜之人,天一亮就说,读书不重要了,如何能信……”
郭浩然道:“一夜大变?是奇怪。”
白落梅对他的反应不满,警告地瞪人,然后把李春花和白村那些招人恨之事挑拣着说了,然后说:“我总想着,他该去京城的,他留在白村,是浪费了。可他偏偏不愿意了。你告诉我,为何呢?我与他说,银钱我自会赚,他无需忧心。只是,便是他娘还有同村的人可恨,照他性子,也不该是放弃前程,把自己困在一个小小村子之人。”
郭浩然道:“若是被这些吓退,他也不适合做官。”
白落梅神情低落说:“郭兄,我也觉得是。可他不肯说,我又想不明白。不然郭兄,你帮我想想到底是为何,你若回答的我满意了,我免费帮你送你尸骨,不收你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