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落梅回头看了看江家下人,估摸着听不到,蹦跶着单只脚,戳了戳沈肃肩膀:“真有法子?”
沈肃道:“御召。”
白落梅明白了,不再多言,既然是方回,如今他的官被派得怎么差,压一压县官还是没问题的,安心等着江西腊吃瘪就是。
不过方回要来,白落梅想着也该好好整整自个儿心思了。他本就属意从商,这才投身江西腊,孰料引来这般多麻烦。许方回能搭上京里的路子也不一定?他有自知之明,考个秀才,于他而言是顶天了的。虽沈肃总说自己聪慧过他,但白落梅知道,自己不过是小聪明,沈肃从前一心读书,自然比不上自己。
这年头,非权也就只有银钱能护着人,若是护不住了,定是银钱不够多。老话也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能请得动鬼,普天之下皆是凡人,还请不动么!
白落梅在筹谋后路,沈肃未尝不是。
沈肃刚重生回来,只觉得前世种种,皆是自己读书科考,入朝为官,种下的因,才得了累死白落梅的下场。因而此生,他只不读书了,不做官,种点田,看着白落梅做他想做之事,许还能借着前世帮衬一二。
但是。
前尘以往,如何能做得准?
这世,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沈肃存了种地的心思,一开始就没了地,预备来镇上靠抄书过活,竟是还没打开局面,江家,江家就找上门来,牵引出这许多。自白落梅为了护着自己,断了腿,沈肃就明白,何以治刁民、恶民,当是站到他们触及不到的上头,等你高高在上,刁民、自然也就成了善民。
所以,沈肃知道江西腊勾结丽山县的县令大人,他马上反应过来,要拿捏住他们之间官商相护的证据。他不知道在青石镇,江西腊势力巨大?他知道的。他还是那么干了,是因为他知道方回,方御召不久就会来寻自己,而在来之前,方回先去了丽山县县衙,为自己打点。这事在前世发生过,沈肃就赌这一点。
拿了江西腊与县令大人的交易信件和账册,他直接撕掉几张。算了算日子,沈肃本是想雇人快马加鞭赶往丽山县的上一处驿站,堵方回,把自己困境告诉方回,让他来救。
许真是上苍垂帘,连重来一世这般不合常理之事都被自己撞上了,这世糟心事不断,可运道也不至于山穷水尽!就在沈肃吸取瘦皮鬼教训,想着该雇谁送信之时,白老二竟然出现在镇上,简直是天不欲亡我。
这白老二是白落梅表兄弟,是白落梅仅剩的一个算是好的亲戚,平日在县里给人做工,难得回来一趟。白老二这人其实不错,就是太护着白落梅,见不惯沈肃一幅圣贤模样,却联合李春花坑白落梅。李春花是长辈,白老二不能拿她怎么样,也就见了沈肃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不过,他是当真对白落梅好。
沈肃一遇上他,说是找方回救白落梅,二话不说就接了沈肃的东西,自己跑了一趟,算算脚程,也快回来了。
那边。
沈肃和白落梅走了,江西腊到底是不放心,找了管事,把家里还剩下的下人全派出去,看看沈肃拿着信件和账册离开江家到底是去了什么地方。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沈肃的依仗定是出去的那会儿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找出来,毁掉也就无碍了。
啧,江西腊觉得沈肃实在烦,这些读书人都够烦的。
等入了夜,派出去的江家下人陆续回来,还算是带回了一点内容,说是沈肃遇到了白村的白老二,那白老二在县里做工的,沈肃把东西给了他。至于说了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白村的?
江西腊彻底放心了,还真不是他看不起人,但一个村子里出来的,虽说是在县里,那也是卖给别人,帮别人做工的,能有什么大能耐?何况只要在这丽山县,多大的事儿县令大人都能帮着压下来,事关县令大人自己,他肯定会更上心几分,沈肃这一步棋下得,可真不怎么样!
但这自打嘴巴来得真快!
其实是白老二听说涉及白落梅生死,那是把牛车往死里赶,愣是赶出了马车的速度,他还怕方回先到了丽山县,找了同在一处做工的在丽山县堵人。幸好沈肃没算错日子,方回当真在白老二到了驿站的后一日就到了。
白老二架起人就走,连解释的功夫都没给。要不是方回以前在白村跟着沈肃读书,时常能见到白老二,还真说不得要喊人了。所以上了牛车后,听白老二一说是沈肃出了事,当即也顾不得牛车被赶得飞起,人都坐不住这事了,反倒一个劲儿地催着再快些再快些。
说起来,白老二还有点小得意。那沈肃说是白落梅出事,要自己照着说,方回可不见得会这般着急,只有说是沈肃出事,方回才急成这样,又达成目的,在路上还不用解释来解释去,嗯,自己果然是聪明人。
却是不知,沈肃对着他白老二何尝又说了真话?
等方回和白老二赶到江家,方回干脆换上了官服,预备好好震慑一番江家,为自家先生沈肃好好撑撑场子才行。应他自己的要求,他分在群南府,做了府官,这也是朝中几个师兄的功劳。
而这群南县,正巧是管着丽山县的。方回前世还真不是到群南府做官,他直接下放到偏院之地,做了一阵子县令,然后就调回京城跟着沈肃了,后来离开京城,去的也是富庶之地,因为前世沈肃一心去京城,方回没顾虑,也就不用如这世这般选择。
但这世,方回匆匆回京之前,看出沈肃放弃做官,心意已定,也就想着自己能给沈肃一些庇护,这才选了群南府,被几个师兄好生训了一顿,只磨得自己答应过上几年一定回京,这才被放过。
为了以防江西腊是也眼拙的,看不出自己这身官服如何威风,这般急切往青石镇赶的路途上,方回和白老二愣是赶着牛车去了丽山县,把丽山县县令掳走了。不等丽山县县令恼火发怒,方回一亮自己走马上任的官文,瞬间让丽山县县令成了狗腿子,听了方回盘问青石镇上江家之事,当即表明清白,一马当先要杀了江西腊才能表示清白。
方回全程冷淡,只让丽山县县令下了牛车,回去带上一定衙役来,命他迅速赶上自己。牛车再快,哪里有马快?所以丽山县县令其实反倒是比方回和白老二先一步到了青石镇上的。但他不敢打草惊蛇,愣是等着方回和白老二来了,这才跟着摆好架势,一道去了江家。
江家门房一见丽山县县令点头哈腰地跟在一个气质疏朗的男子身后,衙役都比平日里见要精气神足不少,不用问也知道是大人物来了,忙跌跌撞撞进去禀报。
江西腊一听,着急忙慌地出去迎接,一路往外走,心里却是没了底,他怀疑是沈肃的靠山来了,自己恐怕要吃大亏了。
见着人,县令大人直接喊道:“这是群南府府官大人,还不跪下行礼!”
江西腊和江家下人连忙跪了道:“参见大人!”
方回看着江西腊,只觉得他一身铜臭,长得还满身肥油,一看就不是好人,怪不得要故意找自家沈先生的茬,小人有什么道理可言!
“听闻我家沈先生在你江家做客,我高中前乃沈肃沈先生门下,如今派官,离上任还有些时候,特回来见先生一面,以表尊敬。我家先生可在?”
江西腊摸了摸额头虚汗,忙不迭说:“在,在的。”
说着推了一把身边跪着的人,“还不去请沈先生。”
沈肃从那头扶着白落梅出来,朗声道:“不用劳烦江老爷了。”
方回一见沈肃,顿时一双眼睛亮得不行,完全没了方才威仪四方模样,俨然是个得了先生青眼得意忘形的学生,快步过去道:“先生,先生可还好?这江家太可恶了,竟然这般欺侮先生,先生且看吧,学生定为先生出气。”
至于被沈肃扶着的白落梅,不好意思,他瞧不见。哼,白村谁不知道沈先生对白落梅最好,得了什么好书都要借给白落梅看看,简直偏心!
沈肃看着方回身上的官服,皱起了眉头。不对,太不对了,跟前世又不同了。
方回骤然噤声,他还以为沈肃是怪他以权谋私,当即改口说:“先生莫气,我不过是过过嘴瘾,一时口快。这江家一看就没干好事,仔细查查,总能查出什么了,我绝不徇私,也能将他关起来。”
沈肃忍不住就“先生”上身,这是他干了两辈子之事,熟得仿佛是长在身上的一部分,他训说:“御召,你怎成而来府官?你朝中的师兄们呢?他们没与你说,要选地方的小官为好?还有,如今你派了官,当谨言慎行。朝中党派、言官更是不少,你性子板直,说出口的话不过脑子,以后要多多注意,一旦言行有了过错,与你前程有碍。你如今在地方尚且不觉如何,等日后到了京城,言官能把你忘却之事全翻出来,平白遭罪。”
“师兄们说了,但我有自己考量。”
方回老老实实低头,看着竟然有些委屈,又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先生训是又高兴又羞耻,别别扭扭道,“多谢先生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