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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奴 (七六二)


  “歪理邪说!”白马咕哝了一句,不再同岑非鱼分辨,其实是因为他觉得岑非鱼说得很在理,自己从前没有考虑到得如此深入,但一时间拉不下脸来,就不肯再多说了。
  岑非鱼知道白马是听进去了,就笑嘻嘻地搂着他猛蹭,将他弄得满脸泥,丢了锄头扑向自己。
  两个人抱在一团,滚到泥地里打闹,将彼此弄成一只泥猴似的,之间的紧张气氛亦冰消瓦解了。
  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白马跑去查看,只见众人围着一头枣红大马,正议论纷纷。
  “别看它浑身灰不溜秋的,似乎还是匹汗血宝马?”陆简见到宝贝就开始打歪主意,上前拍了拍马屁股,想将这不知何处跑来的神骏拐带回家。
  那汗血宝马很有灵性,打了个响鼻,屁股一撅,把陆简拱倒在泥地里,看也不看一眼,抬起蹄子就朝白马奔去。
  白马看清那汗血白马屁股上的疤痕,惊道:“是你!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继而将看热闹的人驱散,“看什么看,都回去干活!它是来找我的。”
  岑非鱼凑上前来细看,被汗血宝马甩了一脸口水,怒道:“你平时招蜂引蝶就算了,怎么连马也不放过!”
  白马面色沉凝,道:“它曾是乌朱流的坐骑,我当年出逃时将它偷了出来。它屁股上有一个疤,就是我留下的。当时,我还是靠它布下疑阵,才能甩开追击的乌达。后来它被楚王买下,我在洛阳城里见过一次。”
  岑非鱼更委屈了,“乌达又是谁?”
  “此马很有灵性,绝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楚王,不远千里来到清河找我。多半是楚王出事了。”白马不理岑非鱼,拍着汗血宝马的脖子,问它,“你主人出事了,处境堪忧,甚至有性命之忧?”
  汗血宝马咴咴嘶叫,表示白马所猜不错。它已经上了年纪,双目都有些浑浊,眼眶通红,仿佛是想哭。
  白马瞬间下了决定,“走,待我回府简单收拾一番,你歇歇脚,咱们就去洛阳救楚王。”
  岑非鱼将嘴里叼着的草根吐掉,拦下白马,道:“我为何要去救梁家人?”
  白马挣开岑非鱼,头也不回,“我叫它,又不是叫你,鄄城公是魏武帝的子孙,哪轮得到我来管?”
  岑非鱼半天没见到白马一个好脸色,心中憋闷,站在原地不动,凉凉地说了句:“清河侯自己去送死吧!曹某留着这条命,免得没人帮你收尸。”
  汗血宝马紧追白马而去,四蹄动得飞快。岑非鱼话还没说完,便被它甩了满嘴泥,郁闷地一屁股坐在泥地里,“都他娘的欺负老子,爱找谁找谁去吧!狼心狗肺的东西。”
  ※
  巍巍洛阳王城,一日气象万变。
  惠帝诛谢瑛、杀赵王,遣返齐王,才安生了两年,忽然间莫名其妙地害死了自己的太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此事是萧后从中推波助澜,但惠帝优柔寡断,念在皇后腹中怀了龙嗣,只将她软禁在后宫,此后再没有过问,只想等风波平息,让年月抚平自己的心伤。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当朝中再无人兴风作浪的时候,历来忠心耿耿、屡建奇功的楚王,竟被积弩将军李峯告发谋逆。
  此事说来简单。三年前的正月末,即赵王谋反的那夜,为防走漏风声,惠帝命楚王平叛时,只让萧后代笔写了一封手诏,未曾正式颁发圣旨。
  没有圣旨,楚王无法调动禁军,但皇帝命他平叛,他不得不集结全军作出排布。故而,楚王确实曾假传圣旨调动禁军,但他很容易就将事情原委解释清楚,得到惠帝谅解。
  可行动时充当前锋的李峯,突然站出来指责楚王,说是他因与赵王有旧怨,为泄私愤假传圣旨,出重金悬赏赵王的项上人头,致使赵王被残忍杀害。
  楚王在朝堂上同李峯对质,要他将当时替自己传令的那名禁军传来。可李峯却说,那人早在乱战中被楚王灭口了。
  楚王百口莫辩,李峯得寸进尺,要他将惠帝的手诏取出示人。
  楚王跪在地上,仰头定定地望向坐在龙椅上的九五之尊,眼神复杂,并不答话。
  惠帝忽然想到什么,侧目看向董晗,却见董晗不敢看自己。他瞬间明了,那封手诏只怕有诈,而董晗劝自己留下可委以重任的孟殊时,独独将一心争功的李峯派给楚王,亦是因为早知此事,甚至是早就和萧皇后通过气,两人联手陷害楚王。可现在要怎么办呢?萧皇后即将临盆,为自己诞下皇嗣。
  惠帝的迟疑,令楚王生出误会,以为亲哥哥要致自己于死地,心灰意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用看了,你们都知道手诏上写的是什么。”
  不承想,楚王竟当庭认罪。
  陆续有官员站出来指责楚王,并请求惠帝将他处死。
  惠帝心痛至无法言语,不知如何为楚王脱罪,半晌不发一言。
  楚王见惠帝仍不答话,便扭头向外,大喊:“禁军何在?”
  李峯抽刀朝向楚王,怒道:“你待如何?”
  楚王虎目圆睁,朗声大笑,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有太子作前车之鉴,本王又能如何?自然是传禁军来,将本王绑入大理寺,依法办理。”
  惠帝木木然地应和道:“如此,便依照楚王所请,交由大理寺法办。朕累了,退朝。”他推开准备搀扶自己的董晗,低声说了一句,“滚远些!朕不想看到你。”
  最终,大理寺的官兵还是从楚王府上将惠帝的手诏搜了出来。
  手诏缓缓展开,当先露出“王宜宣召”四个大字,可当卷轴完全展平,上面除了这四个字,竟是空空如也。
  不过三日,大理寺便已查明此案,认定楚王矫诏杀了赵王。
  惠帝看着奏折上“宜斩立决”四个字,怄得几乎吐血,把奏折一把拍在董晗脸上,怒道:“你为何要背着我勾结皇后,构陷忠良?楚王赤胆忠心,从未逾矩,你们为何非要至他于死地?”
  董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道:“臣所作所为,俱是为陛下着想。楚王既诛二公,天下威权尽归之矣,要让您何以自安?”
  惠帝吼道:“可他是我的亲弟弟!血浓于水,岂是你们这些阉人、外人所能明白的?”
  董晗淡淡地说:“谢瑛、赵王、老齐王,哪一个不是您的至亲?他们都曾为大周立下赫赫功劳,但当他们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多,野心就会膨胀。楚王幼时,在宗室中就已一呼百应,此事人所共见。他自入京以来,多次立下大功,声势如日中天。陛下以兄弟待他,可他是否以兄弟待陛下?”
  惠帝不是不明白董晗所说的道理,但他不愿做这样龌龊的事情,反驳道:“楚王是个好人,他跟别的王室宗亲不同。”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将董晗所言听了进去,心中游移不定,拿着奏折,在含章殿中来回踱步。
  直至夜幕落下,惠帝才将折子放回御案上,道:“朕是不会批的。”而后走出含章殿,只留下跪在地上的董晗。
  夜风穿堂而入,吹得满桌奏折哗哗响。
  董晗盯着朱笔看了许久,无声叹息,站起身来,执御笔在折子上批了一个“准奏”,心想着,若往后有人为楚王翻案,一切罪责当由自己替惠帝背负。
  翌日清晨,楚王被五花大绑地押上刑场。
  显然是有人在背后鼓动,当日,半数老百姓们竟似约好了一般,纷纷提着菜篮子,追着运送楚王的囚车,大喊他作“国贼”,对他投掷烂菜叶和臭鸡蛋,将他弄得狼狈不堪。
  三人成虎,大喊“国贼”的人多了,不明所以的人便跟着信起来,义愤填膺地催促刀斧手快快行刑。
  此日,阴云密布,暴雪如刀,太阳只在厚厚的云层上现出隐约的轮廓。不多时,灰白长空上,竟现出白虹贯日的奇观。
  楚王走上行刑台,不愿跪下,仰头望着被浮云遮蔽的红日,长啸一声,涕泪俱下,沾湿衣襟,大吼:“梁玮此生,不负国、不负家、不负天下百姓,忠心可鉴日月!义无反顾,死何足惧?惟愿,天日昭昭!惟恨,天日昭昭!”
  “一路上哑巴似的,只会说一句‘我就是要去救他!’救他、救他,你怎么救他?难道要冲上去劫法场?”岑非鱼戴着个斗笠,八尺高个,畏畏缩缩地藏在人堆里,嘴中念个不停。
  白马哼了一声,道:“你既来了,就快想办法,说什么风凉话?”
  岑非鱼:“本公前来,可不是为了他梁家人,只是为你罢了。老子是怕你一根筋,做出什么荒唐事来,反被人欺负,我可不得心疼死?再说一遍,老子不为救他而来。”
  “若想不出办法,你就闭嘴。”白马摸着腰后弯刀,仿佛下一刻就能飞身上台,“或许,我只能劫法场了。”
  “你莫冲动!天下是梁周的天下,你纵使能劫下楚王,带他逃出京城,亦躲不过朝廷的天罗地网。”岑非鱼连忙将白马抱在怀里,一把攥住他的双手,无可奈何道,“那梁玮也算是条汉子,宁可血荐轩辕,亦不退缩求饶,当真好生硬气。可他到底给你喂了什么迷魂汤,竟能让你这样死心塌地地维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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