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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奴 (七六二)


  岑非鱼一怔:“什么?”
  白马拿出一块玉符,递给岑非鱼,道:“那天夜里,你们家的墙塌了,我捡到了这个。现物归原主,曹三爵,你的名字很有趣。”
  岑非鱼地接过玉符,这是他的玉符,是他从赵桢手里接过来,再亲手送给曹跃渊的东西,他一看便知真伪:“母亲生我时难产,父亲太紧张,原本答应她戒酒,那时偷偷喝了一些,结果母亲顺利产下我,发现他却醉倒在门外,母亲问他孩子叫什么,我父亲比出三根手指,道:三爵,我只喝了三爵。”
  岑非鱼看着玉符,能够受到父亲的英魂正在天上看着自己,他让自己相信白马就是大哥的骨血,可是这要如何证实呢?他完全没有头绪。而且,他还……跟白马相爱了,这可怎么办?
  白马笑了笑,又取出匕首,递给岑非鱼,道:“这是乞羿伽临终前给我的,里面有一个暗格。”他说着,凑到岑非鱼面前,伸出一根苍白的手指,扣动了匕首上的机关,咔的一声,暗格弹了出来,“这张青纸,就是当时赵王交给乞羿伽的矫诏。字我看不懂,但印章可能有问题。”
  岑非鱼双手颤抖,好几次张了嘴,却都没有说话。
  白马坐在椅子上,看向窗外,他知道岑非鱼信自己,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自己拿不出信物,没有信物便无法证实身份。
  他释然地笑了笑,道:“你信不信都不要紧,柘析白马不蒙父荫而活,我只想为父平冤昭雪,这个身份对我来说,可有可无。我也不想你把我当作父亲的儿子,经历了今天的风波,我能肯定,你不是为这身份才喜欢我的。”
  “我得……”岑非鱼转身,准备走出厢房,却忘记推门,砰地一下撞在了门板上,他梦游似地打开房门,“我得好好想想,你让我……冷静冷静。”
  白马最后说了一句:“还有,我把这事告诉你,是不愿见你自责。曹三爵,没有人怪你,我知道父亲他从来就没有怪过你。”
  “别说了,你让我想想。你暂不要告诉别人。”岑非鱼说完这句话,神情恍惚地离开了。
  白马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秘密,一块压在心头许久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他觉得无比轻松自在,往床上一摊,痛快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听见有人敲门,便笑着说“请进”。
  来人是李青,他拿着一对弯刀,把刀放在桌上,继而看了看浑身湿透的白马,眼珠子一转,神神秘秘地说道:“耶嗨!你和二爷都湿身了哦?”
  白马起身道了句“多谢”,眼中精光一闪,故意装出一副对周望舒的密谋了然于心的模样,问:“你们今晚行动,明日何时回来?”
  李青随口答道:“那不晓得,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你是二爷的心上人,你自己问他不得?我问你哈,你和二爷那个过没有?听说他三十年都没那个过,哎,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哦。”
  “心上人?”白马只觉莫名其妙,李青说不知道,即是没有否认,这就意味着行动就在今晚,他随口胡诌了一句,“他那个时候特别快,也就一个呼吸的功夫吧,你不要告诉别人。”
  李青听得目瞪口呆,张着嘴跑走了。
  白马想起方才关门时看见的那一行人,他们要把檀青送走,想必是因为行动就在今夜,而且他们行动过后,应当不会再回青山楼了。
  白马想了一会儿,心里有了计较。
  他先去后厨混了顿晚饭,再顺道偷偷摸进杂役们的房间,在方才被自己揍了一顿的那两个杂役枕头底下放了两锭银子,继而收拾好东西,换了一身劲装,趁夜溜到后院。
  白马爬上院墙外的大桃树,翻墙入内,见到院子里停着几辆送菜的牛车。他顺势往地上一倒,滚至车身下,抓住车底,偷偷潜伏了起来。
  片刻后,院中走入一群人。
  白马躲在牛车底下,只看得到他们的脚,他发现这群人俱穿着黑色长靴,衣摆上绣着银线,心道,果然,他们穿得是禁军的服饰,然而,禁军绝不会在此时此刻聚在青山楼,只有一个可能——这是一群假冒的禁军,他们将混入皇宫,在今夜诛杀谢瑛。
  现在禁军的统领是楚王,怪不得他临走前会对白马说那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原是谢他留下了岑非鱼来帮忙。
  众人站定后,周望舒的声响便响了起来,他朗声说道:“为国除奸,只在今夜!诸位,周某在此代天下苍生、替诸多惨死于谢贼手下的冤魂,向你们道一声多谢!”
  周望舒的肩头停着一只大腹便便的信鸽,随着他一声令下,白鸽振开羽翅高飞,“禁军”们不言不语,随着周望舒话音落定,两只脚后跟用力一靠、拿手中的长戟在地上敲了数下,发出震人心魄的肃穆声响。
  信鸽冲入云霄,消失在半圆的明月中。
  夜风忽起,穿林过叶,将大桃树吹出一阵窸窣爆响。周望舒似有所觉,视线如剑芒朝白马的方向射来。
  正在此时,风中忽然传来一股极淡的酒气。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脚步声——岑非鱼拿着一个布包姗姗来迟。
  周望舒十分惊异,但他心中仍有怒气,便冷冷地说道:“你来做什么?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我只喝了三爵。”岑非鱼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继而把手中的布包往牛车上一放,一屁股坐上车。他拍了拍车板,振得车板底下簌簌地掉着木渣子,害得白马差点打了个喷嚏。
  岑非鱼往车上一倒,耍起流氓,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哥哥了?儿郎们,出发了!”
  众人得令,鱼贯而出,片刻后便消失在朦胧夜色中。


第61章 赌命
  暴雨在傍晚时就已止住,雨后的夕阳呈现出罕见的紫色,空中的阴云饱含水雾,于是天幕便被晕染成了一片近乎浅灰的颜色。
  落日西沉,夜幕降临,宫城的青石板路上满地残菊,屋檐上不时落下一串积水,湿冷的夜风带着被碾碎的花香。青衫的宫女们提着风灯,一个接一个地从廊下走过,为宫灯添上油脂和灯芯。宫灯逐一在昏暗夜色中苏醒,橘黄的火焰颤抖着抻了个懒腰。火光打在宫娥们的脸上,照得她们那搽了一层晶莹口脂的双唇格外鲜红饱满。
  宫女们来了又去,点点火光如落星,缀满洛阳宫。
  只可惜今晚夜雨疏风骤,凉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风汇聚于宫城中,仿佛催生了一个无形的旋涡,将无数人的命运卷入其中。灯火被风拖得极长,火苗妖娆而快速地摆动着,灯芯滋滋啦啦地响个不停。
  今夜的洛阳宫,注定不能安宁。
  青瓦朱墙间,一队队黑衣禁军穿行而过,赳赳武夫步伐沉稳,走过精心设计的巡防线路,严密地守护着肃穆的皇宫。
  禁军是皇城中唯一的武备,分为南北两支。南军作为常备军屯兵洛京城,北军作为机动卫队戍守洛阳宫。
  北军细分为羽林、虎贲、龙武、神策四支,其中唯有羽林卫常年待命殿前,负责巡防御驾所在,由五名统帅分别指挥,日夜分三班轮值,片刻不能懈怠。正因如此,羽林卫地位较其他禁军更高,无论冬夏俱穿一身黑色劲装,背后以银线绣雄鹰捕食图,以区别与普通禁军,从而彰显身份。
  鹰服钢刀,原本威风凛凛,只可惜此日天象古怪,午前闷热、午后暴雨,羽林卫们先是汗湿衣襟,继而被大雨淋透,从威武的黑鹰变成了落汤黑毛鸡,一身漂亮衣裳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殿中中郎李峯正好是午后换防轮值,带着一众羽林卫在暴雨中巡防了整整一个下午。此时距他换防还有约莫半个时辰,李峯带队从宣室殿外走过,忽然一阵风起,一个筑在屋檐翘角上的燕子窝倏然被吹落,正正地砸在他脸上。
  “什么玩意儿?”李峯被碎开的鸟蛋糊了一脸,气闷地伸手抹掉黏糊的蛋液,一脚踢开嗷嗷叫着的小燕子。这人生得虎背熊腰,一身湿衣服绷在身上极为难受,总是不自在地扯着衣襟。他见周围风平浪静,实在是受不了了,便与另一名殿中中郎商量好,提前换防离开,带兄弟们去备勤所更衣吃饭。
  李峯的队伍很快便回到了卫所。
  羽林卫换防的备勤所建在洛阳宫西侧城墙边,卫所仅用以临时休息,占地并不广。李峯回来时,只见屋檐下整整齐齐地蹲着一排羽林卫,众人抱着个敞口大海碗狼吞虎咽,隔着老远就能闻见肉香。
  年轻的武士见了李峯,忙站起来与他打招呼:“李大人快快进去,孟大哥请客吃夜宵,酱牛肉汤饼!”
  李峯点点头,并不与手下多说一句话。他大步流星地冲进卫所,直接从桌上提起茶壶,灌下一口尚有余温的姜茶,抹嘴大骂一句:“这他娘的鬼天气!”他说罢,从桌上端起一碗面,埋着头便开始狼吞虎咽。
  屋内原本坐着一堆闹哄哄的禁军,见李峯进屋,便都收敛起来,勾肩搭背地慢慢退了出去。
  桌边只剩两名殿中中郎,其一是埋头苦吃的李峯,另一人面目英俊,略带着些儒雅气质,正是新晋军官孟殊时。
  李峯吃完了汤饼,见孟殊时的那碗已经糊了,便毫不客气地把碗抢了过去,调笑了一句:“为伊消得人憔悴,手上戴着个什么玩意儿?看了大半个晚上,还能看出花来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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