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一回连他在内的一干学子又齐聚于诗道斋谈论诗词歌赋,正是尽兴时,邻桌来了两个衣着不凡的公子,一坐下,蓝衣的公子就道:“眼见会试将近,你也越发难请,怎么,你爹还非要你在会试上拿个名次不成?”
另一黄衣公子一脸郁闷:“可不是,他管着科举这一块,就非要我也去考一回,考过了就能拿名次,对我以后入仕大有好处,总觉得他自己是文官就要我也一定要走他的路子。说真的景蓝,我感兴趣的又不是这些文绉绉的经文,也不想考什么科举,他非要拘着我。”
蓝衣公子景蓝道:“话是这么说,但是有个功名在身,也是好事,只要你顺利入了朝堂,海空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凭你爹在朝上的权势,要走什么样的路子还不是看你高兴?你就安分两个月吧。”
这些话两个人私底下说说就算了,但是此刻传入这一干挑灯十年的学子耳朵里,那就是对他们苦读的讽刺,嘲笑,否定,又怎么能让人舒坦了。张业如今才十六岁,又有这样的功名在身,在一干学子中一向是被追捧的对象,时日一长,不免心里膨胀,如今听到这样的言论,又怎么能甘心,当下就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等十年寒窗苦读,竟比不过有些人的一句话,这简直就是腐败,我大燕的朝堂里要是有了这些人,实乃大不幸啊。”
顿时气氛就安静下来,两位公子显然也听到了,对视一眼,挑了挑眉,看过来,黄衣公子嗤笑一声,脸色并不好看,“那个谁,你方才,是在说我吗?”
张业道:“说的就是你,如今王上励精图治,勤勉执政,一上来就整肃朝纲,乃是位明君,底下怎么会有如此风气,简直是我大燕的蛀虫!”
黄衣公子冷笑,“看你如此愤世嫉俗,必定是今年要参加秋闱的学子吧,你不知道在燕都这个地方说话行事都要处处小心吗?你也听到了,我爹管着科举这一块,你就不怕我回去做点什么手脚?况且,我看你这个说法这样偏激,想必你本身也是这样的人,若是真让你这种人进了朝堂,那才是大不幸!”
景蓝拉了拉他的衣服,小声道:“季谢,你别冲动。”
这个黄衣公子就是季谢,燕国如今的战神。
就是这样一件事,张业忽然意识到,在燕都,学问之上,还有权势,权势是可以凌驾在学问之上的,是最重要的。他自小受到的夸奖极多,一直心高气傲,这样的认识让他颇受打击,满心不忿,并将这样的不忿带到了会试中,对如今的风气好一通斥责。那日一段不愉快本就是他断章取义,不明白事情原本,因此落榜,他却认为是那位公子果真对他的卷子做了什么,十分不服,历经万难多方走动,终于告到了燕云案前。
燕云看过,出于整顿朝堂风气的心理,破例见了张业一回,听他将事情讲完,面上露出颇为微妙的表情,道:“你凭此,就确定是季谢对你的卷子下了手?”
张业语气坚定,落地有声:“是,我已连中二元,对这一次科举抱有极大把握,即使不能中前三甲,也万万不该名落孙山,若不是被人动了手脚,我是如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有这样的臣子进入朝堂,来日必生祸端,还望王上明鉴啊!”
燕云听了,令人去寻了张业的卷子来,入眼满纸愤然过激之语,心中不虞,面上却不显,道:“孤却有两件事情让你知晓,第一件,季谢并没有参加这次科考,如今也未曾入得朝堂,第二件,你的卷子孤已经亲自审阅,你的确不适合进入朝堂,你退下吧。”
这件事情一经传出,彻底断绝了张业的仕途路,他爹对他抱有天大的希望,却是这样的结果,一气之下大病不起,没几个月就撒手人寰,这对张业是个十分沉重的打击,草草料理了父亲的后事,也无颜再回彰州,于是就在燕都留了下来。他身无长物,只有一肚子墨水,只能接些誊写编撰的活儿,勉强度日,直到如今。
城南有个大居巷,毗邻贫民区,许多乞丐每日在这里溜达,治安一向不是太好。今日难得雪霁,我沿着街道一路走来,眼见许多乞儿流民窝蹲街角,蓬乱的头发下一双双眼睛看着我,瑟瑟缩缩。半年前我还坐在馄饨摊上听人说现世安稳,幸有明君,远处火树银花,烟火绚繁,如今燕云生死不明,燕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巷口常年摆着个面摊,这时候冷冷清清的也没什么人,我到这里的时候,摊上只坐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身形消瘦,面色青白,眼窝深深地陷下去,没什么气色的样子,我在他邻桌坐下来,要了一碗面,一边跟老板搭话:“老板,眼下世道不好,你这面摊怎么还开啊?”
老板也没什么生意,就同我长叹了一声,“谁说不是呢,可我这不摆摊就没饭吃啊,我也是没办法。要说以前还没打仗的时候,日子还好过点,如今燕都也是人心惶惶的,谁还有心情来吃面哟。王上一日没有回来,我们底下的小老百姓就一日不能安心啊!”
我道:“是啊,如今……真是令人忧心。也不知道王上如何了,只有他回来,才能够安定民心呐。”
老板道:“王上可是位大明君,他吉人自有天相,必定会平安归来的。”
这时我听邻桌的客人冷哼了一声,很不以为意的模样,我奇道:“这位兄台,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希望王上能平安归来吗?”
“什么王上,不过是个踩着兄弟骨血上位的大逆不道的昏君罢了!”
这样的言论,让老板脸色一变,看看我,又看看他,察觉出什么不对来,悄悄退回到摊子后面,再也不搭话了。
我听了,轻轻笑了一声,道:“是啊,如今这样的传言已经传开了,我甚是好奇,你背后的人给你许了什么好处,能让你编撰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传言来,张业?”
张业的脸色就变了。
“你说他是昏君,不过是因为当年他否了你的卷子。你的卷子上一片荒唐,愤世嫉俗,如此心胸又怎能入朝为官,为百姓谋福祉。你偏偏自以为良好,将自己本身的过失推诿他人,并因此记恨上王上,在他如今艰难之时做出这种事情,你的良心呢?”我道:“顺便告诉你一声,当年与你争执的那个人,季谢,他当年与你争执之后就入了军营参了军,从底层一个小兵卒做起,如今已经是我大燕的战神,正在为我燕国开疆扩土,战马厮杀。你当年那么看不上他,却躲在他守护下的土地下苟活,你的脸不疼吗?”
他的脸色一阵青白。
我缓缓走近他,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扣住了,面上言笑,“张业兄,我们寻个地方,好生聊聊?”
王二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小厮,平时负责采买,出入府都比较自由,与许多市井生意都有门路,在府里也比较得主子的心,平时主子若临时想起来要买点儿什么,也会叫他出去一趟。这段时间主子也不知道又换了什么口味儿,总叫他出来置办东西,一般戌时末刻才会回府。此时他也觉得天色已晚,不免行色匆匆,一个不小心,撞上了行人,他连连道歉,脚下却加快往府里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拍拍身上的衣服,方才我在他身上,闻到了一缕茶香,那个茶我认识,是君山银针,我前两日刚在茶楼里喝过。
我转身,慢悠悠地往十里巷附近这间茶楼走去。
自从那个流言一出来,茶楼的生意就日渐萧条,要不是有这么一个说书先生在此常驻,只怕生意就可说一句门可罗雀了。
毕竟燕都如今的氛围,已经紧绷绷了。
我要了一壶银针,向上茶的小二道:“你们这里的茶真是不赖,连君山银针这样的名贵茶种都有,而且入口纯正,很了不起啊。”
小二与有荣焉:“那可不是,不瞒客人您说,我们老板背后可是后路子的,要不然可弄不来这样的好茶!”
“哦,是这样?这君山银针一般人可喝不起,你们这里却能呈批售卖,有不少人向你们打听吧?”
“是啊,就方才,还有个大户人家遣人来问呢,那可是大人物,听说是兵部尚书大人的府上呢!”
“哦……”我笑了笑,道:“真了不起。”
据我所知,兵部尚书赵群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不管是庙堂还是民间对他的风评一直很好。在职期间一直兢兢业业,对于自己的分内之事向来尽心尽力,做事滴水不漏,燕云曾在朝堂上多次嘉奖与他,他也宠辱不惊,一如既往。
他可是朝中的老人了,我父王在位时他就在了,一直到燕云这一任,燕云也因为这个,对他多有敬重。
若这次的谣言是他的手笔,我却万万想不到他所图为何。
我心里存疑,暂时按下不表,却见外面天色甚晚,留了茶钱,起身离去。
十里巷口有个人影,静静伫立,夜色里面容不甚分明,我却朝他加快了脚步,他握住我的手,低声道:“怎的这样凉?”
我对他笑笑,手腕一转,十指相扣:“天气太冷,你就给捂暖了呗。”
第26章 暗度陈仓
夜色清冷,我翻身下床,动作尽量小心,不吵醒身侧的君罗,君罗这段时日精神头儿越发地短了,一睡下就睡得很沉,平日神色总是淡淡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模样,我便也按下什么都不说。迅速换了一身衣服,打开门的时候屋外的寒气扑面而来,我打了个哆嗦,连忙走出去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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