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燕云从未想过与我争,只是当年事已成定局,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我错了。
竟然是我错了。
事情发展至斯,不得不说有些事情,其实并不是自己说不愿意就可以的,在这一点上,燕云做得比我好。
我回想了一下这些年的心安理得,以及对燕云明里暗里的嘲讽,羞愧之心一瞬间铺天盖地,强烈得颤抖,我压都压不住。
我终于还是涩涩地,低头道:“是,是我错了,王兄,对不起。”
话说到这份上,燕云似乎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只是看着我。
我默然半晌,又道:“只是事已至此,我也不能再如何,但是我愿意,助大哥一臂之力。”
燕云神色复杂,我说不得那是什么神情。最终他道:“你身份敏感,若出,必让诸国人心动荡,孤会为你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以及合适的位置。只是,你不能再留在大燕了。”
我对此并无异议。
最后燕云让我出宫,到城西十里巷去见一个人。
燕云道:“此人神秘,昨夜之乱能平息,便是因为得他相助,他提出的要求,便是要你去见他一面。”
寥寥数语,不知为何竟让我生出某种宿命般的预感。
退出去之前,我抬头看了燕云一眼,他已经闭上了眼靠在椅中,眉心微蹙,疲惫之色掩都掩不住,他身后的那个红衣的公子正低头看着他。
第2章 君子如兰
城西十里巷我是有印象的,那里有一间酒馆,就叫十里香,位于燕都最西边的十里巷里最深的位置。我曾与那家老板打过赌,若是这十里香的香味飘不出十里,那他这酒馆就得包了我此后的酒钱,若真飘出了十里,我便要亲手为他这酒馆再写一副招牌。便寻了人来量,那酒香真真地就飘出了十里,不多不少,真真是气死我。
时隔五年,我再一次看到我的手迹,十里香三个字可怜兮兮地随着那块破白布荡来荡去,我觉得我的太阳穴要突突地跳起来了。
但不论店家人品如何,十里香的酒是真的不错的,那滋味我到如今都记得。进去时想象中的宾朋满座居然没有,倒叫我吃了一惊。店里的伙计靠在开了一半的大门边上打盹,当年将我气得半死的老板也趴在柜台后面打盹,脑袋一点一点地,要睡不睡的样子,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这个人就是这样,吊儿郎当地,什么事都不在意的模样,最可恶的是他笑起来的样子,又慵又懒,当年我给他写招牌的时候,他就是这么笑的。
我道:“宋老板,还睡呐?有生意你做不做?”
宋子扬如同被针扎了一下般猛地睁眼,跳了起来,看到我,忽然入定了似的,一动不动了。
他又反应了半晌,才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指着我:“你……你你……”
我笑道:“我,我如何?”
他此刻的眼神真是纠结万分,我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神色变幻了半天,终于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
本着知交再见的心情,我要了他十坛十里香,他请客。
一如往常,我们又坐在了一张桌子上,酒喝得七七八八了,就又开始向他胡诌我这些年的经历,就像我一开始对他隐瞒我的来历。我道:“这些年啊,我走南闯北,先是去了梁国,你知不知道梁国大名鼎鼎的灵剑山庄?那个灵剑山庄的庄主名为元钦,今年二十有五,前几年还听他说此生与剑为伴永不娶亲,这不,听说过一阵子就要迎娶佳人了哩。现下武林中人都等着喝喜酒呢,这真是……哎呀,真不是很懂这些名人。”
宋子扬给我倒酒。
我道:“你为什么不喝?”
宋子扬严肃以待:“你酒品不好,我得保持清醒,保住我的店。”
嘶——我百思不得其解宋子扬这个人,当初我是怎么会和他这种人结交上的。思索之后无解,只得叹一句岁月轻狂,年少无知。
我问他:“这十里巷,可有什么奇闻?”
宋子扬不假思索:“有。”
我顿了顿,屏气凝神,静静等着他说。只见他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再慢条斯理喝下去,还咂巴咂巴嘴品味了一番,我觉得太阳穴又要突突地跳起来了,他才呵呵一笑,道:“你这一来就想方设法占我酒钱便宜的恶霸突然消失五年之后又突然回来了,还不算奇闻?”
我微微一笑,“宋子扬……”
“哎哎,有话好好说,你别挽袖子……奇闻有,别说奇闻,奇人都有,我给你讲!”
所以说宋子扬这个人就是欠收拾,用世人的话说就是,贱。
“你从这儿出去,走过两个拐弯,就见到一处老宅子,那是一间店,名为妄念。专卖人偶,木头的,泥陶的,布帛的,都卖。他家的东西精致是精致,可不是谁来买都卖的。问他既开店,主顾上门为何又不卖?他道,我这儿的人偶,只卖有缘人。又问何为有缘人,他道,有所求,才来取所需,即是有缘人。你说,店开在这么个地方,又是卖的人偶,会光顾的客人左不过是些垂髫小儿一时图新鲜才来看看,能有什么所求?”宋子扬又倒了一杯酒饮尽,“但是即使没见过他做成过什么生意,店一直开着,还常有大人物来请他去做客,不过他自己本身,就挺不寻常。据说那些人对他还不是一般的恭敬,但是他却甘心居于此处,不是很懂这些人……”
我就问他:“你可与他打过交道?”
他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措手不及,愣了半晌,神色有些闪烁,有些含糊道:“打过……自然是打过的。”
照他如此描述,这个店主必不是庸庸碌碌之人,性情必定不凡,就不知宋子扬这样的人还能与他生出什么交情来。我仔细看他面容神色,他竟还有点怔怔的,也在看着我,见我看他,竟还生出一点点不自在。
看他这副模样,我顿时兴致大发,又给他倒了一杯酒。
他紧紧盯了我半晌,忽然笑了笑,直接抓过酒坛子灌了一大口,才道:“有一天晚上下雨颇大,所以一个客人也没有,店里要打烊了,我正招呼着关店门,就见那位店主,撑着伞就走过来了。”
宋子扬的描述断断续续,透着醉意,我倒是听懂了。
店主进了门,要了两坛酒,自斟自饮。宋子扬对着这位店主颇有耳闻,先前又喝了两杯,微醺之下颇有胆色,便靠着柜台,细细打量这位客人,客人话不多,神色平静,执杯的手很稳,一双眼睛深邃似海。宋子扬知道这样一个人必定胸有沟壑,内心强大,心下已经对他有了几分敬意,待他一双眼睛看过来时,宋子扬只觉得连周遭的空气都静谧了。
店主道:“若有兴趣,不妨坐下喝几杯。”
宋子扬就坐下了。
店主又看他一眼,道:“阁下非凡夫之姿,怎会愿意待在这方寸之地?”
宋子扬哈哈一笑:“我不过一介升斗小民,能有一处容身已是不错,怎敢再求其他。倒是阁下,在此地静居数年,所作所为,倒是叫人诧异。”
店主却是出乎意料地坦诚:“我不过是在等人罢了。”
宋子扬道:“哦?”
店主道:“等一个命定之人。”
宋子扬怔了怔,大概想不到会是这个原因,只好笑道:“阁下好生痴情。”
天边炸起一道响雷,酒馆门口的破布招牌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店主往外面看了一眼,道:“公子的招牌要被吹坏了。既要开店,招牌这种东西还是要爱惜一些的好。”
宋子扬怔了怔,神色变幻几番,颇咬牙切齿道:“不必理会,坏了便坏了,没有了这招牌我这店还开不得了么!”
店主静静看他半晌,忽然道:“公子大才,愿意数年屈居于此,不就是为了求个缘字么,要说起来,公子所作所为,与我又有何不同。偏偏公子对此,求却不得,想要有缘,却偏偏无缘。不巧,我做的,便是有缘人的生意。”
宋子扬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店主也未再言语。
气氛一时静谧。
宋子扬惊跳起来,一把抓住店主的手臂,急切道:“你?”
店主看着手中的白瓷杯,淡淡一笑,“公子可有执念否?”
夜深,人静,一场雨越下越大,夜色愈发深重,终于一切都看不清了。
我最终也没能知道宋子扬所谓的执念是什么。这小子鬼精,醉成这样了,还套不出他的话来,只知道抱着酒坛子对着人愣愣地笑,问得急了,干脆便倒头就睡着了,真是气死我。
我叫来店伙计将宋子扬安置到房里去,转身走出去,拐了两个角果然见到了宋子扬所说的名为妄念的店。一见之下旁的不敢说,但是起码那块招牌好歹是木头的,端端正正地悬挂在大门上方,一丝不苟,一看就有开店的诚意,哪里像宋子扬那种吊儿郎当的货。
转念一想又觉得挺愁人,我对一间店的要求居然只有招牌了么,真是交友不慎,宋子扬害人。
店面真的不怎么样,看得出来宅子很老了,但是干净。店堂采光不太好,青天白日的还得点蜡烛,幽幽地,有点昏黄。店内有许多货柜,齐齐整整地摆着许多巴掌大小的人偶,光线昏暗之下影影绰绰,配着一缕缕若有似无的熏香,颇为神秘。我转头向柜台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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