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殿下查到头上,我们本来就是赚钱的商人,只是误信朝廷命官、被大人骗上当,才会铸成此错,算不上什么重罪。倒是勾结商贾、以权谋私,若按南楚律法问罪,理当斩首啊……”
“朝廷一向优待金延商贾,倒是大人要小心些,若在殿下面前出了差错,自食其果的只会是您﹗”
“是你们不信我,”何光启重拍桌面一下,嘿嘿冷笑:”殿下城府之深,手段之狠,恐怕胜过朝中任何一人﹗若我主动请罪,还有活命之机,你们的下场便难以逆料了。既然你们不顾我这个盟友,我也没必要顾全情义,就看谁能笑到最后﹗”
白灵飞忍笑偷瞄景言——看来你是臭名远播啊,真的不用爱惜一下自己名声吗﹖
“好话已经说尽,我们几个就此告辞,何大人不必送了。”
几个大老板相继离去,两人在邻房听到瓷器陆续掉地碎裂,声响持续了片刻才消敛。
见景言在抱臂深思,少年心里不解,低声问他:“何光启这么怕你,现在都想主动认罪了,你还担心他不乖乖听命么﹖”
“人的心理很奇怪,愈是位高权重,便愈有侥幸之心,绝不肯将荣华富贵轻易放弃。”景言故作认真思索的情状,“能当上金延刺史的会是什么人﹖何光启是极小心谨慎的官场老手,刚才只是讨价还价而已,他那些勾当莫说跟我坦白,甚至连查亦要大费周章。”
“真正要他死心塌地,还需把他真正的把柄抓过来。”
……世事都被你看透了,我还是回去洗洗睡吧。
白灵飞懒得理他,一屁股坐进椅内,将桌上的西域葡萄抓了几颗衔在口里。
——再不治饱肚子,怕是没命为他的皇太子殿下干活啊。
原来陪酒的红妓都一并被何光启赶了出去,这下不欢而散惊动了鸨娘,此际又再领一批姑娘来敲房门。
何光启勃然大怒,暴吼道:“出去﹗全都给我出去﹗”
那声音已带醉意,显然是他把老板们赶走后,独自一人不断灌闷酒。
鸨娘悻悻然的告辞而去,此时景言还在苦思,忽见厢房床铺上有一套轻纱罗裙。
在下衡山之前,身为剑狂首徒的他已经常擅离师门、闯荡江湖,自然知道那是供青楼女子在销魂一夜后更换的衣衫。
白灵飞还在玩葡萄抛接的游戏,吃得不亦乐乎,却忽然全身打了个激灵。
少年定神望去,只见他的皇太子殿下斜倚床头,双眼都瞇成两条细缝,正在好整以暇看着他。
少年张开了嘴,葡萄却不慎滚到桌上——
每次和景言出入烟花之地保准没好事,他走的是什么青楼霉运﹖
为了自保,白灵飞决定不惜助纣为虐:“你需要我绑些小倌回来给你么﹖”
皇太子殿下笑得相当没节操,“不用,你把自己绑起就行。”
借着夜色掩护,小艇在黑沉夜海里悄然滑行,逐渐接近这批停在小湖上的武备船。
这次对洞庭湖的搜索经过青原悉心计划,凭他对水道的熟知,两人在河道穿梭三个时辰,终于在湘江入湖口以西二十里,找上河盗的据点。
小艇缓缓靠向船身,剎那却奇迹般停定,青原当即瞪向掌桨的欧阳少名——
内力比我好了不起啊﹖当船夫有啥好炫耀的﹖
然而一看湖上的武船队,纵是震慑南方运河的应龙少将,当下也头皮发麻:
整整三十多艘帆高两层的河盗船,每艘俱都灯火通明,甲板上十步便有一哨岗,不知情者一看,还以为他们才是被劫的商船队。
幸而高身的武船吃水不深,火把无法照到水面上,不然他们这只小艇早给发现。
青原转身看向身边的春日楼主——
欧阳少名脸上难得也有几分凝重,眼前是唯一一批春日楼无法一网打尽的河盗,多年交锋下,河盗对己方水船很是忌惮,防守才严密到这种程度。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青衣少将的笑意一现即逝,而那笑里的战意仍在。
欧阳少名双目微瞇,用眼神询问他——哪一艘﹖
青原敛神察看,迅即分析出河盗的船阵:旗舰船上必是主帅所在之地,故武装规格在众船里肯定最高。
不消片刻,年轻少将的目光定在眼前这艘大船上。
欧阳少名心神领会,曲指弹出一道指风。
“见鬼了,今晚风竟然这么大。”
“这几日天色不太平静,希望老天爷别碍住我们发财……”
船尾几个河盗的火把被吹得忽明忽灭,便给这下分了神,未曾留意此时两人已从艇上拔身而起。
“咦,风怎么是青色的﹖”
“你才是见鬼,风应该是金子般的颜色啊……”
在最后一刻钻进下层船舱,青原松开拳头,暗呼好险——若非欧阳少名身法绝顶、及时把他拉进船,自己恐怕已暴露形迹了。
两人身处的舱室一片漆黑,三面墙前整齐堆了几十个木箱子,应该就是河盗用来放赃物的地方。
青原正想开口,嘴巴却忽然被欧阳少名捂住。
几个河盗推门而入,欧阳少名带他退到其中一堆木箱后,旋身挡在他前方。
两人脸贴着脸,均是放轻呼吸,只剩些微温热鼻息拂在彼此颊间。
青原整个人给他压住,暗黑里,只剩面前这双眸子凝看自己——
剑者的冷狠下,埋着三分执着如一的深情,与当天在竹林抚琴的他一模一样。
向来深知这男子生来就是狷狂如斯、不曾掩饰;岂料融进柔情,那结合是如此矛盾而完美。
胸中一阵陌生的悸动,狂乱得无法抑止——
在咫尺相对里,他竟沉沦到几近窒息。
“大王说的波斯宝贝在哪﹖什么白玉石夜光杯……是不是会在夜晚发光啊﹖”
青原连忙收慑心神,暗听河盗异动。
“索性把箱子全搬出来,揭盖来看有没有会发光的珍宝。”
两个河盗一边说,一边便将他们身旁那迭木箱逐个搬走。
“不过夜明珠也是闪闪发亮的,我们岂不是找到天明﹖喂,你们几个别光站在门边,快来——”
两人声音忽然收敛。
其他河盗心感奇怪,走进舱室里,果然看到黑暗中会发光的宝贝——
一点寒芒抹过颈间,那一剑,竟带着些许潇洒的风情。
两湖闻风丧胆的六名河盗,顷刻之间,全伏首于利刃之下。
青衣少将身形一直被男子用后背掩护着,甚至没半滴鲜血溅到他脸上——
他虽经常把削玉情挂在口边,却第一次近看这把名剑出手。
欧阳少名从始到终,都没有往身后的河盗看上一眼,只是轻轻一抖剑锋上的血珠,然后无声将爱剑插回鞘内。
青原这就领会到,自己实在有够狂妄——应龙军屡次与春日楼抬杠,这家伙忍了八年,亏得他还能对自己留手。
两人搬了几口箱子遮住尸首,便移到门后。
欧阳少名一下示意,青原立即随他迅速移到走廊上,又闪进另一船室。这次青原见他作了噤声手势,便按他意思,耳贴墙边,凝神细听:
“大王,听说朝延派应龙军来围剿我们,而且春日楼主已经离开集贤巷,必定又是冲着我们而来,这次计划太过冒险,不如先放过那批金延船队吧﹖”
“废话﹗不冒险能劫得金子﹖察天观色,两日后必有大雨,届时湘江流入洞庭湖之处将会风高浪急。只要找几艘船停在入湖口,便可吓得金延狗商不敢前进,见湘江的西边有一个小湖,定会匿藏在此地,以为我们不敢逾越河口进击。怎知我们一早在这里埋伏,等他们全部进湖便封住出口,到时要钱有钱、要货有货,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与欧阳少名相视而笑,兴奋之意只有彼此明白。
——计划倒不错,可惜船上埋伏了两个探子啊。
他们再听了片刻,便果断离开船室,重施故技回到船尾。
青原藏在走廊的阴影角落,待几个河盗远去后,立随欧阳少名潜入房中。
霎眼间,他心中忽然大感不妥——
精光从头顶而降,来势凌厉迅猛,一来便直取他背心要害﹗
青衣少将瞬即抽剑相迎,与来敌硬拼一记。
他剑势何等迅烈,一招之下,对方立被震得在廊道上连退几步。
然而,只是一刻耽搁,局面已是无法扭转。
船廊上,各间船室里涌出大批河盗,与伏击青原的高手成合围之势,同一时间,欧阳少名亦从那间藏了尸体的舱室退出来,与青原背靠着背,冷看厢房中严密布阵的敌人。
下层船舱大半河盗受此惊动,俱都走出廊道,连同通往甲板的两个出口,两人被至少上百名敌人重重围困。
青原几可肯定,定有河盗从赃物堆里发现尸体,推想出有人潜伏船上,因事出突然,只能安排小部分同党在这房内预先埋伏,对方的特级高手则在廊道守株待兔,待两人接近,便以打斗声警告所有同伴。故而除了藏尸船室的包围网,其他河盗看似来势汹汹、实则组织散乱,尚未站稳阵脚。
——这是时间的游戏,只要全船人都来到这条廊道,他们恐怕难以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