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飞眼神一变,扶起了景言,轻声问道:“能上马么﹖”
景言艰难的点头。
白灵飞搭上了皇太子脉门,这便知道用两条腿站直,已经是这个人现在的极限了,可是要皇太子低头说“不能”,那基本上是下辈子才能发生的事。
他当机立断,直接在皇太子身上摸出了统帅的军令牌。
“顾明,你带着殿下的令牌先回去,通知全军立即出城突击,不得有误。”
“遵命﹗”
“其他人,随我快马回淮城﹗”
全队锋狼兵候命待发,景言待要抬步,却被白灵飞一把抓住衣领,二话不说带住上马。
少将一声清斥,小红率先破开暗夜、在全军的最前方俯马下冲。
皇太子失血太多,无力助白灵飞催马,只能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他背上。
“挺住。”少将在黑夜里侧过头,“我们直抄小路,两三刻钟便能回去。”
清风狂拂,景言专注的看着白灵飞,胸口却像被炙烤一样发烫——
这是他用生命去爱过的人,他们一起赏过金延的大潮绝景,看过平京的水花夜灯,见过洛阳的满城飞雪……那么多的生关死劫,都刻在他们彼此紧握的掌心上。交错流逝的光阴其实很短,自己却像在那段轰烈的爱恋中过完了一生。
整整两年,这场战争终于又把他带到面前。转眼间,当初陪自己踏遍中原的少年已经不在了,有的只是灵飞少将,用兵狠辣、杀伐如魔,数年里以无双的军功震惊天下,眼前的人清冷而沉郁,再也没有昔年的半分影子。
见他神智开始涣散,白灵飞焦急的低唤:“……景言﹗”
皇太子深吸一口气,终于抑制不住情愫,在马上紧紧拥住了少将。
——那是他一生里不曾在战场上做过的事。他肩负着整个江南的命运,披上战甲后便不容存有感情,然而他的绝情灭欲,早因眼前这个人而烟消云散。
力气随鲜血逐分流走,他彷佛重回当年在洛阳遍寻白灵飞的情景,全副身心都只剩下思念,只想要抱住记忆里爱到入骨的人。
“对不起……”他贴在白灵飞耳边,虚弱的低道:“我一直欠你和小不点……如果不是我逼你立誓效忠,你们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白灵飞抓紧缰绳,神色复杂得难言形容。
“我知道……你心里恨我。”皇太子苦涩的笑了,“如果我死在你面前……你会不会就接受我的道歉﹖”
“我是恨你,但这跟立誓效忠是两回事。”
全队人马在高速奔离丘陵区,关中山脉已被抛到后方。乌云遮住明月,漆黑逐渐吞噬整片平原,天地之间,只剩下少将眼里的清芒。
“景言怎么对白灵飞不重要,我只知道自己是锋狼军统领,重要的是皇太子怎么对南楚。”他低道:“我当年立誓效忠的人,是世上唯一匹配得起九玄的明主。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他死在眼前。”
皇太子赫然凝住。
原来如何被战火磨砺,他还是记忆中那个明亮决绝的少年。
被至亲至爱逐个背叛的伤痛,将他的纯粹挫了骨、扬成灰,但就算变得面目全非,他还是执意记住了自己的师门训戒,倔强的守着那剑救天下的使命。
有些诺言,即使不用海誓山盟来见证,也比爱情百倍坚贞。
皇太子已是一阵恍惚,安心交给白灵飞策马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巍然立在阳安关外的城池映入眼前。淮城西、北两边的城门全部敞开,出城突击的部队已然离城——
他们早已布好全局,既然黑玄兵已收到内奸的消息,那么下半夜的埋伏战只是虚张声势,不会真打。只要两军稍一碰头,淮城就会传出撤退的号角,不会有片刻恋战。
今晚真正的战争,是与内奸来一场斗智斗力的交锋。这是生死决战前的最后机会,而他们必须揪出那个将会葬送全军的人。
“所有副将和统领的字迹我都认得,密信不是出自任何一个人之手……那内奸很谨慎狡猾,连传信也借人手笔,不留任何把柄……”他虚弱的拜托白灵飞:“入城后,替我演一场戏……不过这次,真的要委屈你了。”
“放心,就算是神佛挡路,我也一样能替你拿下。”
——天底下,唯独白灵飞和他有此默契,只须一句,便能将彼此的心意读得通透。
皇太子安然一笑。
汗血宝马奔进城楼狭道,终于再入烽火难测的淮城。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用行动证明,就算全篇文都是刀子,小飞和殿下也是能够发糖的~
下一章真的是要委屈小飞啦~
☆、身份大白
号角声起,埋伏战在下半夜仓卒结束。出城作战的玄锋、源涛等人撤退回城,却万未料到一入总管府,会是眼下这般情景——
“去﹗把能有的布料都拿进来﹗”
一整夜失去踪影的皇太子躺在地上,已是不省人事,身下的石板地俨然却成了血湖﹗
素颜长裙的少女在堂内焦急地奔走着,不断接过止血的白布,然而丢出去的布料全都染得透红,已在皇太子身旁迭成了一座血丘。
锋狼军的亲兵团团守住厅堂,而统领白灵飞则持剑默立,神色深沉,看不出其他的表情。诸将大为震惊,纷纷抢前去探视——
“殿下——﹗”
“太子殿下……这是什么一回事﹗”
皇太子紧闭双眸,臂上和胸膛不断涌血,本来英伟俊逸的脸容像死人一般苍白﹗
玄锋等重将一致逼问治伤的少女,墨莲华噙住泪,黯然摇头道:
“你们别耽搁了好吗﹖他快熬不住了﹗”她使力想推开围住皇太子的武将,无奈力气敌不过,气急之下尖声嚎哭:“算我求求你们﹗你们自己的恩怨自己了断,人命都是无辜的﹗”
刚带领锋狼军出城征战的郭定一脸惶然,转向白灵飞颤声问:
“少将……殿下怎么会重伤成这种田地﹗”
白灵飞未及答他,玄锋已经寒着嗓子道:
“白灵飞,殿下是跟着你回来的吧﹖”
“没错,殿下今晚随锋狼军亲兵队出城,后来被拓跋灭锋所伤,刚才是我把他带回来的。”他皱眉低道:“这个时候救人要紧,墨姑娘一直是殿下的专用军医,你们快别碍住她。”
墨莲华用手背抹泪,咬着牙继续从金针盒里拔针,李牧云却一把捉住她:
“快说,今晚城外到底发生何事﹖太子殿下受何人所伤﹖﹗”
“李将军你放开她啊﹗替殿下止血才是正事﹗”源涛想拉开李牧云,然而却被玄锋一手阻止:
“墨姑娘,此时只有你才值得相信了。”他目光一直盯紧白灵飞:“你放心,这里每一位将军都能主事,可以一起保护好你。你今晚看到了什么,照实跟我们交代便是。”
“我什么都看不到……”墨莲华摇着头,挣扎着想为景言施针:“我只看到你们皇太子像死人一样被驮回来而已。”
“拓跋灭锋约我在甲子山上单独见面,殿下心有担忧,怕当中有诈,便与我一起上山赴约,结果几句下来,拓跋灭锋在山顶发难,殿下因而受了重伤。”白灵飞简单的解释道。
“殿下都危在旦夕了,你们还在这里磨蹭什么﹗”源涛一心系在皇太子身上,强行替墨莲华掰开了李牧云,和几名将领连忙去助她,左一个右一个都拼命替景言按住伤口。
张立真等锋狼军将领正要帮忙,却被玄锋叱喝住:“不得接近殿下﹗”
数将都是白灵飞一手培养出的英杰,怎会不知玄锋言下之意。而且在淮城同处数天,锋狼军上下也意识到友军的排斥,不少士兵更目睹过统领被其他将军冷言相向,想起自己人一心为国血战,换得待遇如此,不免有些心寒。陆士南一向是直肠子,自己受气尚可,统领受这般委屈却是万万不能,这就沉下脸色:
“你要玩什么花样,拜托先把皇太子救回来,万一殿下有所闪失,不就是让你把一口锅扣到少将头上么﹖”
“恐怕玩花样的不是我。如果现在把真正的凶手放走了,日后南楚军才是后患无穷﹗”玄锋冷冷看着白灵飞,“我问你,殿下今晚彻夜失去行踪,可是离城陪你赴拓跋灭锋之约﹖”
白灵飞一边注视着仍在失血的皇太子,一边微微点头:“是。”
“把殿下的军令牌送回城中、命令我们出城突击,是你还是殿下的意思﹖”
白灵飞如实答他:“是我的意思,殿下那时候已无力带兵了。”
“今晚我们的埋伏战,联军似是早有预备,南楚军在山脉数处骤然突击,他们应变都极其迅速,若不是城里的撤退号角响得早,缠战不休之下我们必会大败,这你又可曾知道﹖”
“刚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少将说殿下为拓跋灭锋所伤,敢问他是如何伤得了殿下的﹖”李牧云也是随玄锋一样,从始至终都在瞪着他:“和他有约的是你,你当场难道没有救驾﹖既然有过一场恶战,怎么少将能够毫发无损的回来﹖”
听到这里,诸将都不禁分了神,抬头看着低头沉静的少将。玄锋忽然开口问:“殿下身上的伤是什么兵器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