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斜阳侧身一避,那稻草人跌落在落叶堆中,稻草人太轻,碎叶不起波澜。
步倾流听到动静,停下脚步,往萧斜阳的方向看去。
萧斜阳将那稻草人翻过身来,在那稻草人背后摸出一盏钉子,他将那生了锈的铁钉子□□,对步倾流道:“尊主,这是个经过特殊处理的稻草人,带防腐功能。至于这钉子,是往稻草人背上钉生辰八字之时留下的。”
步倾流道:“那生辰八字有带防腐功能么?”
萧斜阳道:“该是被多年的风水雨打腐蚀掉了,这种稻草人看来不止一个。”
步倾流抬眼仔细观察树顶,只见枝丫上稀稀落落地挤压着些稻草人,经过特殊处理的稻草人颜色深绿,与那树色无异。
萧斜阳道:“往稻草人身上钉逝者生前生辰八字,设以邪坛,便可召来逝者残魂。”
步倾流道:“天雷断江后,此山风水大变,邪灵作祟,招魂容易非常。”
丢下那稻草人后,两人继续跋涉着往山顶而去,走到山腰处之时,萧斜阳听见脚下有轻微响动。
萧斜阳抬起脚,半蹲下,从那烂叶堆里掏了掏,摸出来一截泛黑的人骨,萧斜阳摸了摸那人骨,道:“碎骨。”
步倾流察觉到那碎骨附近那落叶凸起了一块,学着萧斜阳往叶堆里掏,人骨没掏到,却掏到一块朽木,步倾流道:“棺材板?”
萧斜阳道:“碎骨的主人,被掘坟了。明王所为?”
步倾流道:“大有可能,既然明王熟知诡术术法,那也必定精通招魂术。”
萧斜阳道:“看来方才在入山口附近看见的那些稻草人,便是用来招这些死者,此山坟墓甚多,那应该不止一处被掘坟了。”
一路往前,寻出不少朽木棺板,召阴山的山坟全被招魂者掘了个遍。
萧斜阳看着一块歪倒在树边的墓碑,迟疑了一下,方道:“天雷断江,此山招魂,没有这么巧。”
步倾流道:“待寻到那山谷,说不定就能知道天雷断江之真相。”
萧斜阳伸手戳了戳被步倾流从烂叶堆里摸出来的朽木,道:“尊主,这山邪气满满,你猜会不会炸尸?”
步倾流道:“尸体之事你比我了解得多。经已二十余年,即便是……”
步倾流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萧斜阳亦默不作声。
两人皆感觉到,附近有第三道呼吸声,那呼吸声不轻不重,像是人熟睡之时所发之声。
尽管召阴山邪气重重,萧斜阳却不相信那些烂骨还能起尸,就算起了,也构不成杀伤力。
萧斜阳走在步倾流前面,循着那道呼吸声而去,待到看到被繁茂枝叶掩埋的那抹浅紫色衣裳时,眉心跳了两下。
温言被一根铁链倒吊在树干上,而他,却就着这个姿势,睡死了,那规律的呼吸声便是温言进入深睡时所发出的。
温言这副样子,看来是中了从前村民为防掘坟而设的小机关。
想起温言被圣荆赶出皇城一事,萧斜阳很不厚道地笑了出声,不知温言是不是想不开,才跑到召阴山上来寻刺激。
步倾流几下手势解开锁住温言的铁链,温言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摔在了烂叶堆中,还是面朝地下,因而温言一下子就被惊醒了。
温言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两人,刚想说话,便发觉嘴里多了两片叶子。他将嘴里的叶子吐出来,开口第一句竟不是问眼前两人为何会出现在此,而是问舔过那烂叶会不会中毒。
萧斜阳道:“这个,我没有想过。若是那树叶底下埋着几块陈年尸骨,说不定那树叶会染上尸毒。”
萧斜阳的话吓得温言立刻站起来,离那堆树叶远远的。
步倾流见温言反应激烈,道“温公子,你上山之时可是没遇见过碎骨?”
温言道:“凌月尊,我自是遇到过,可我不知这树叶有令人染上尸毒的可能。”
萧斜阳见温言冷静了下来,方问道:“你既知此山是坟头山,为何还往上闯?就不怕半路杀出个厉鬼邪神?”
温言道:“我身上带了符咒与朱砂,想着应该能顶住一阵子。”
萧斜阳见温言说话时愁眉紧锁,不复初见时眉目生辉,遂问道:“温言,你上此山可是有紧要之事?”
温言道:“实不相瞒,我上帝崚面圣,请求圣荆帝解除柳剑清与我家姐之婚事,可圣荆不允,约定十一月礼成,我别无他法,只能入西北边境寻傅将军帮忙。”
这便是温言入召阴山之原因,他希望柳剑清与温笑语之婚事能尽早解除,因而他一刻也耽搁不起,若是顺着大道走,也不知要晚多少天才能抵达西北,因而他寻了一条捷径,这捷径,便是直接翻过召阴山。
本来,温言是骑了匹骏马过来的,那匹马是他被圣荆赶出皇城以后,一怒之下命太监从皇家马场里牵出来的,据闻是圣荆最爱的白马,很是有灵性。
怎料温言骑了马到召阴山入山口,马就冲他甩尾巴,怎样也不肯走了,温言拿鞭子抽了它一下,它直接将温言从马背上甩下来,自个儿回皇城去了,于是温言只能自己爬上山。
想起圣荆的马,温言也是好一阵无语。
萧斜阳知温家是许城之主,皇帝也要给三分面子,他不解为何圣荆不理温家意愿直接赐婚。
温言道:“柳家是真正的百年世家,早在安朝之时,便已供起了百姓的一半粮食,那时乾嘉年年讨伐周边小国,导致国库空虚,柳家替乾嘉供税供粮……”
乾嘉十二年,段将军在平定南城起义军之时,万民跪地不起,求将军策划叛变,推翻沈氏皇朝。
段将军见乾嘉之役弄至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深思熟虑过后,决定揭竿起义,成了起义军首领。
段将军虽民心所向,却缺少行军打仗最必不可少之物:军饷与粮食。
就在段将军举步维艰之时,湘宜柳家背弃乾嘉帝,支持段将军起义,为段将军筹够了军饷,筹足了粮食,将军立下誓言,他日若称帝,柳家幼女柳若竹必为帝后,怎料柳若竹还未戴上凤冠,便离奇身亡。
段将军称帝后,欲助柳家加官进爵,柳氏当时的家主不欲后人走仕途,只想一心产好粮,便拒绝了皇帝好意,亦立下家规:凡为柳氏子孙,皆不得入官途。景临帝为了报答柳家,封柳家之米为今后宁朝御用贡米,许柳家十世无忧。
久而久之,柳家生意越做越大,最后将宁朝一半的粮食大权握在手中。
温言道:“因而柳家一求婚事,圣荆毫不犹豫便赐婚了,从未问过家姐意愿。”
温笑语接到圣旨之时,亦是强颜欢笑了好些天,看得温言的心都紧了。
温言继续道:“宁朝推翻安朝后,百废待兴,然国库空虚,完全拿不出钱银支持战后重建。此时柳家又再出面,拿出差不多是柳家家产一半的钱财,上缴国库。”
宁朝建立的数十年间,柳家每年都缴大笔税,支持宁朝休养生息。
萧斜阳道:“我见那柳家公子气焰嚣张,做事随心所欲,若是真让他当了柳家家主,湘宜百姓怕是没好日子过。”
温言道:“柳家近十年来,做事越发过分,强行征地,剥削农户,抬升米价,幕后操纵湘宜税收。”
萧斜阳道:“圣荆帝不管?”
温言道:“圣荆是位典型的权术帝王,平常面容和善,内里性情却深藏不露,即便他知柳家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亦当不知。”
萧斜阳道:“何故?”
温言道:“宁朝建朝时间尚短,目前还处于休养生息期,赋税自然要减免。但赋税一旦减免,国库便拿不出银子去作其他建设。”
温言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圣荆帝想征税,但又不好直接征收,便借柳家之手收税。
这样,既保留了明帝形象,又拿到了银子,还能稳住柳家。
萧斜阳道:“圣荆这法子无法长久。若是柳家再如此无道,总有一天湘宜会被弄致民不聊生。”
温言道“圣荆是个明白人,他亦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因而他总有一天会想方法灭掉柳家,拿得柳家的全部财产以及势力。到时候,家姐恐难逃厄运。”
萧斜阳道:“圣荆帝该会念在温姑娘是温将军之亲孙女,网开一面。”
温言苦笑一声,道:“不可能,圣荆一直以来都以明帝之称示人,他会为了塑造自己大公无私之形象,而放弃我家姐之性命,况且,牺牲一个温笑语便能换取天下百姓利益,保王朝安宁,对圣荆来说,实在太值了。”
萧斜阳道:“圣荆如此做,就不怕你怀恨在心,继承许城之后有反心?”
温言神色一变,语气中带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圣荆就是看准了,温家不会反,从前不反,现在不反,将来亦不会反!圣荆虽总是笑如春风,内心却黑得有一道。”
萧斜阳用手拉了拉步倾流的发带,道:“尊主,温言讲了这么多,你能用一句话形容圣荆帝么?”
步倾流道:“表面温和无害,内里鬼畜凶残。”
温言一乐,道:“这句形容真绝。圣荆听到了怕是要变脸。”
萧斜阳听温言讲完了柳家家事,得知温言决心翻过召阴山,问其要不要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