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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君也 (礼从容)


  只不过,我初入学堂时,每次唤他书同,十有八.九别家少爷公子的书童都会应我一声,故此,那几个清高少爷说我乏趣的很。
  我也是无奈,叫一声我的仆从书同,怎么就乏趣了?
  我这人念旧,叫惯了不便改,就一直叫下去了。
  孩提年纪的学子,正是好动之时,不安分规矩学习,喜在学堂里插科打诨,引得夫子连连生气,夫子展露出戒尺和手,又是打手又揪脸的惩罚几个泼皮,还有几个学儿被罚跪在后头,焉了。
  夫子好罚本是常事,我父亲还愿夫子多多教训教训我,我在家爱胡玩,同在学堂里是两个模样,于是乎,在沈道文眼里我就是个十足的纨绔少爷,不好管教。
  各路子弟家中都秉承着不打不成器的道理,所以从不干预夫子教训人,杨夫子在城中已算最严苛的先生,在他手下调皮的新学子,也蹦哒不了几日。
  不过若是官家子弟,杨夫子下手会留几分情面,则是轻打轻骂,其余的破落户学生可就惨哩,揪脸罚跪不在话下。
  我乐得看杨夫子气急败坏的教训人,他生气的模样甚是滑稽,吹胡子瞪眼,面如关公,嗓门儿够大。
  耽搁了时间,也能少上一点课,偷得浮生半日闲,耳边少了乏味的念书声,我的精神便好了许多,谁没个厌学的时候?
  我偶尔会转头瞧瞧温行知,他的性子活脱脱是一个安静书生,旁的嘈杂声,半点也不影响他,他似乎爱看书,一目一行看得很仔细,还会用毛笔尖儿做个小记号。
  景铄隐约有些防备我,若我一看温行知,他就会露出监视的眼神,这只护主的犬,那啥,有些过了。
  好不容易挨到放堂,我邀请温行知去我家做做客、交流交流学术。
  他为人清冷,不理不睬的走了,一身白衣的他,蹁跹出尘,真真是个谪仙般的人物。
  我看着温行知的背影,看了半晌才醒神回家。


第2章 乌嘴
  回到府衙,沈道文必然要检查我的学业一番,他望子成龙,眼巴巴的想我出息,期盼我考了进士再去京城做探花或状元。
  我如今觉得为时尚早,不慌,况且我资质不算过人,学业半温不火,便觉得那状元是天上儿一闪一闪的亮星星,难摘。
  沈道文人到中年才谋了个七品芝麻官做,他与我说过,他自小便想当父母官造福百姓,也望功成名就,只是他学业中庸,做了个知县似乎已到顶了。
  我父亲贪当官,却不是贪官,相反,他为人极清廉,因此府衙中的开销用度比较拮据,丫鬟小厮也不多,好几年没添人了。
  说起沈道文做官,还是靠了我母亲的娘家,当年知县名额已达到上限,沈道文险些错过了为百姓父母官的资格。
  我娘李氏原先是京城尚书府的庶出,她自小谨言慎行的服侍主母,得了点青睐。
  于是有幸低嫁给称心如意的沈道文,做了嫡妻。
  若当年李氏高嫁给他人做妾,也未尝不可,只不过沈道文身家清白,一表人才,当时又是进士,所以李氏选择下嫁给他做了正房妻子,日子过得虽拮据,但是很顺心。
  沈道文和李氏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家中左不过只有一位姨娘,连个二房正经夫人都没有。
  我亲祖母早逝,嫡祖母是祖父的续弦妻子,他们如今在西南的沈家宗房,沈道文当初是第一任祖母的嫡出二儿子,现在他分了家出来在邯郸为官,所以咱小沈府没有大家族里的明争暗斗与龃龉,清心极了。
  再说王姨娘,她的地位也就比一等丫鬟高一些,说到底还是个下人,她所出一女,才算正儿八经的主子,不过庶妹明纱养在我母亲膝下,按照规矩明纱只能唤主母为娘亲。
  王姨娘一面伤心没有养女儿的资格,一面又高兴明纱被抬了身份,明纱养在李氏膝下就算半个嫡女,若她得了李氏欢心,李氏将明纱的名字上了族谱嫡出,以后明纱出嫁也能谋个好亲事。
  明纱是庶妹的闺阁小名,与我的表字明渊一样,她大名唤沈月,只有家中人知道,以后她出嫁了大名便只有丈夫知道,女子的名讳是不能随意让人知晓的,小名的话就另当别论。
  庶女的命运往往掌握在当家主母手中,姨娘过的好不好,除了要巴结老爷,更要伺候夫人。
  这些年王姨娘在李氏面前服侍的唯唯诺诺,为妾贤淑,没什么坏心眼,也晓得讨好我,她的日子自然比别家的姨娘好过。
  我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孩提弟弟,他喜欢吃手,哈喇子直流。
  二弟明书大庶妹一岁,庶妹如今尚在襁褓之中。
  家中的学业压力目前皆压在了我身上,我就盼着明书快些长大,帮我分担分担沈道文的期许。
  我向沈道文提出要个会武功的书童,不幸,被驳回了。父亲斜睨我一眼,直言道,没钱。
  我近来没有再跟哪个小厮亲近过,沈道文可高兴哩,他不晓得的是,我将注意放在了温行知身上。
  景铄在学堂里扮演的不叫书童,而叫镖行或扈从,有他在,无一人能靠近温行知,也没人敢挑衅温行知,几个少爷只能过过嘴瘾,贬低商家出生的温行知。
  我颇觉奇怪,学堂里就数温行知长得最好看了,他学识也高,竟无一人与他交好,不管是为商还是为官的子弟,都看他不顺眼。
  难道,是嫉妒么?应该是了。温行知的模样万里挑一,学识又渊博,天资聪颖,杨夫子日日都要夸他一道。
  每回学堂里发生什么口角,只有我一人站在温行知这边帮腔说话,尽管温行知默不言语,我还是要帮他,因此景铄待我的态度稍微和气了些。
  我年纪渐长,这些年,温行知虽没有跟我火热朝天,我们之间也算有几分同窗交情,我路过集市,看到什么好玩的、好看的、好吃的,有时顺手买下来就捎给了温行知。
  他不接受也不拒绝,小玩物通常跑到了景铄那儿去,糖葫芦糕点也下了景铄的肚,反正我送的玩物零嘴,温行知就没正眼瞧过,不过,我仍乐此不彼。
  我昨夜费心折了一只草蛐蛐,是从书同那儿学来的,今儿去了私塾,我双手捧着送给了温行知,他拿起草蛐蛐看了看,兴趣索然的放在案桌上。
  他性子安静,喜看书,还看兵书,总之会看我各种看不懂的书,上到天文地理,下到孙子兵法。
  一缕斜阳照进镂空的木窗里,他的束发被染成了金色,一双柳叶眼细长上挑,他秀挺的鼻子宽窄相宜,一张朱唇轻抿,下巴尖润若女。
  我撑着手观赏面前的美男画,心头隐隐在发热。
  “啪!”
  我捂着额头,吃痛道:“行知,你...。”
  温行知冷哼一声,“靠那么近作甚,莫不是又将我认作女娇娥了?”
  我近来也就说了几句,他男生女生像,长得眉清目秀,不是女娇娥可惜了。
  我讪讪笑了笑,眯眼瞧他,“本少爷想仔细看看你长得有多美,不给看么?枉你受了我诸多小恩小惠,真是没情。”
  温行知提笔写字,他随口问道:“离科举之时,还有多久?”
  我沉吟了片刻,回答道:“我爹最近爱念叨,大约还有小半年,”我微微一挑眉,“你是期许着考解元么?你学识渊博,不必担忧,该担忧的是我,我考个甚,都要仔细再仔细。”
  温行知的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他轻嗯一声,眉宇之间有一丝忧愁。他常常习完夫子所教的知识,又自学其余学识,反正抽不出多少空与我说话。
  我疑虑,他家中从商,用得着这么勤奋么?或是说,他爹娘也厌弃了商人的低贱,想从官家了?
  话说回来,以温行知如今的文学,去蒙馆当个小夫子不成问题。
  乡试早就过了,考中秀才的童生不多,我是其中一个,经馆的同窗们近几年都在准备考进士的事,我这半吊子不温不火,也不着急,人各有命,着急也没用。
  我的性子稳稳当当,不过我爹...皇上不急太监急,我耳朵都快被他的唠叨念出茧了。
  次日,我从李氏那里听来一个趣事,第一时间就想和温行知分享,上早课之前,我抢了景铄的位置,对温行知娓娓道来,“我娘说城北有个员外的庶女,从小画本上看来庶女欺负嫡出的故事,她回头就迷了心窍似的对自己嫡长姐不尊,还淬了一把口水,那嫡女气急了,当时没往大夫人那儿去诉苦,她直接跑上宗祠一告,宗族长老就把庶女和姨娘发配到了寺庙里静心去,当老爷的面上无光,被人传宠妾不尊妻,他发了狠话让庶女和姨娘再不许归家,可让城里的夫人太太们看了一场好戏,近来各家的姨娘奶奶竟安生了不少,这是我娘昨儿跟我说的。”
  温行知几年来,难得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他的小白牙亮眼整洁,衬得朱唇越发红润,他叹息道:“这庶女失心疯了不成,哪家哪户的庶女不战战兢兢的巴着主母和嫡出,她这一出,可谓是奇闻,被发配到了寺庙去也是咎由自取,还连累了她亲娘,可悲可恨,小画本害人不浅,蒙蔽无知小女。”
  景铄也笑出了声,他插.话道:“那嫡出小姐倒是利索,晓得往宗祠告状,省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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