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季白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不肯说,我去问素馨,她不说,就让李牧烂在陵阳大牢里头!”
“不可,”林津急道:“李牧教人抓了,沈叔同素念也都在陵阳,她现在不好受……”
“那你说?”岑季白何尝不知道这些,但林津的状况,他一定要弄个清楚。
“不说,”林津苦笑道:“你的事不都瞒着我……”正因为是这样关头,更不能说了。岑季白若知道他为什么搞成这样,就算不喜欢他,也是不肯扔下他不管的。
“我去问素馨。”岑季白说着就要踹门。林津忙叫住了他:“等等!”
林津扯了被子拢在身上,默了一会儿,终是下定了决心。岑季白肯定不会不管李牧死活,可素馨被他追问,该是要道出实情了……
思及次,林津开口道:“早在你去桂花巷的时候,我便见过沈叔了。也不是什么风寒,是……”林津深吸口气,道:“我请沈叔配了药……逆阳方。”
“什么?”岑季白觉得自己听错了。
“你没有听错,是……是那种药。”林津不敢看着岑季白,兀自说道:“我喜欢一个人,一个……男人。”
“喜欢……喜欢你就服药?” 岑季白已经说不上是气还是恼怒,浑身犹如灌了重铅,心中更是疼痛得厉害,有些喘不过气来,“谁?”
“他家里重子嗣,不能育子的话,我不能同他成亲。”林津手扶在小腹处,那里又开始隐隐作痛了。男子本不能生育,是用了药后长出子宫来,长一个本来没有的东西,自然是要痛的。
“是他逼你?谁?他怎么敢?我……”岑季白更是恼怒。
“不是逼我,是我情愿。打小就喜欢他,这么些年……同大哥起争执,也是为这事。你走吧……”林津低声道:“你救了我几回,这一次,不能再拖累你。”
岑季白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林津离开林府,只为避开家人,方便他服药,进了东宫当值,也是如此。从头到尾,不过是在利用他。他以为他们算得上知交,但这样大的事,林津却瞒他死紧,还串通了沈朗骗他。
他实在是愤恨极了,又可笑极了。这么些天来,他眼睁睁看着林津喝药,喝药的时辰,他比小刀记得还准,可……连药资都是他出……岑季白气得要死,林津这一次未免欺他过甚。
他的脾气算不得好,这一世格外坏了些,手段贯是阴狠。但他气了一回,看着林津咬牙忍着不适,终于也没发出脾气来。
“你将药停了,”岑季白双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你喜欢谁,我让他嫁给你。国君赐婚,总是要嫁的……”复又发狠道:“他家里重子嗣,让他自己生,让他自己生!”
林津看着他眼睛发红,知道是将岑季白惹急了。到这关头,他已经不在乎岑季白待他是个什么意思了。“当然干我的事!我……容不得他跟旁人有孩子……妒忌……”
岑季白还想说些不要林津用药,要用也该是那个人用的话,但他实在说不出口。要为林津与那个人赐婚,岑季白话说得快些,其实并不能做到。如果他知道那个人是谁,肯定会先杀了他。
“那你还回北境吗?你这样,恐怕上不得战场……”待他嫁了人,也就做不成将军了。
林津沉默着摇头。
喜欢一个人,不做将军,大约也没什么关系……岑季白推开门,朝外头走去。他一直担心的,会失去三哥这件事,果真是发生了,可他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在他设想的将来,林津是会成家的,有个和睦的家室,子孙绕膝。连云关一战成名,少年封侯,志得意满;父母兄弟,娇妻爱子……世人想要的东西,他都捧到林津跟前去。
他都捧到林津跟前去……
他走出房间,失魂落魄的,神思也有些恍惚。素馨在院中石几旁闷坐,看他这模样,有些惊骇地站了起来,道:“陛下……”
岑季白回过神来,思及李牧,本就沉痛的心口又添些闷气。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李牧都助益他良多。可这人两世里,都是凄惶下场……
岑季白勉强宽慰道:“你不要担心,你父亲同女儿在林府应是无事,上官腾毕竟还要借林府牵制援军。子谦……当也该无事。”
素馨眼中满是红丝,道: “子谦白日里不安,我该问问清楚。”
只要子谦昨夜无恙,上官腾便一定会留下他。“等援军到了,不管上官腾提什么条件,寡人都会保全他。”只要留得住,李牧这个人,岑季白是一定会保下的。他虽身为国君,其实得到的东西并不多,能尽心待他的人,更是极少了。
素馨点了点头,又道:“此处怕不能长留,万一周坊醒过神来……今夜妆扮匆忙,方才他倒是多看了陛下……陛下早些离开罢。”
岑季白往林津所在望了一眼,沉默起来。
素馨正要再说些什么,外头忽然响起急促的拍门声。两人都是骇然,林津也从门内走出,心忧不已。
“谁啊?“老仆应了一声。
却听门外之人应道:“是我,吴卓,孙老伯,你开开门吧。”
听到这声音,众人都是松了口气。素馨抢过去开了门,吴卓见是素馨,惊喜道:“素姑娘,你在这里?”
素馨忙让他进了院子,又阖上大门。
“我押货回来,接到子谦传信,要我带你……子谦呢?”吴卓看着素馨,急道:“他怎么了?”
素馨摇头,吴卓这才看见院中立着两名陌生男子。“他们?“
岑季白看林津走出来,似乎是疼痛缓解些,并不像方才虚弱得厉害,便问素馨:“他现在可能骑马?”
吴卓听到声音才知分明,来不及疑惑这许多,看到素馨点头应下岑季白的话,便接道:“我骑了马来,就在外头。“
“此处不要再留人。”岑季白扯了林津往外头去。留在这里担惊受怕,不如早些离开。素馨同吴卓,两名老仆,禁军都无人识得。离了这处庄院,他们都不会有事,只他同林津怕被人识得。
林津挣脱他,火道:“你带着我,能走多远?”
岑季白并不答他,只是执意拽住他往外头去。若是往深山林子里头走,只几个人,也很难被人发现。
“你……”林津这回挣不脱岑季白了,咬了咬牙,低声道,“我不能走,”他问素馨道:“那种药,断不得,是不是?”
素馨也急得没法,应他不是,不应也不是。这处宅院里是没备齐草药的,林津今夜在林府已经服过,明日的药只能他们去找村医一味一味地凑。但这关头……
“侯爷,如今……”如今自是性命要紧。
林津明白这道理,只是……他看了眼岑季白,终是道:“走吧。”至少,不能再让岑季白陪他耗在这里。
远处隐约传来些声响,吴卓趴在地上听了一回,急道:“有人过来……”
“我去引开。“吴卓站了起来,说着便要往门外去,虽不明所已,但岑季白同林津这模样,显然是在避祸了。
“不行!”素馨急道:“你……你不知详细,怎么引?我去。”
“素姑娘,子谦要你多加小心,离开陵阳……”吴卓从袖子里取出一卷小小的帛书,有些愧悔,这是白日里李牧用信鸽传给他的。“他本要我去林府接人,但回程中戒严,耽搁了……”
“爹爹与念儿都在城内。”素馨已开了院门,“你是要同我争下去,还是早些引走他们?”
吴卓只好跟上她,二人转眼间消失在夜幕中。
岑季白同林津向着另一个方向行去,虽然骑了马,但林津不时有些疼痛,实然他们是走不得多远,何况又是黑天里。而天有不测风云,这才离了屋檐下不久,雷声轰隆,竟是下起雨来。
岑季白心中恼怒,路上湿滑,又是山路,他便扶了林津下马。四处寻不到什么避雨的山洞,豆大的雨珠子浇在身上,当真狼狈得很。
林津拧了拧衣上雨水,一手扶着树干,摸索着往前,苦笑道:“脸上抹的东西也全浇没了,这回是真见不得人了。”
岑季白牵着马走在后头,一路上默无声息。他从来不喜欢雨天,一下雨准没什么好事情。不时有闪电一道,更是晃得他心惊。
到了一处平缓些的地方,雨仍是大着,两人谁也看不清谁,又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湿滑山路,便不再前行。岑季白借着偶尔的闪电光亮,牵着林津往空旷些低矮些的地方。
好在没过多久便是天明了,暴雨歇了下来,晨光熹微时,岑季白拖着教泥泞泡得发胀的双腿,扶着林津往一块石头上坐下。
折腾了一夜,饥饿倒还不显,唯是渴得厉害。岑季白四处看了看,再看着山下地势,更有些愁闷。误打误撞上了摩岩山,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他看见不远处有株野枇杷树,黄灿灿的果子正是当时,便取了佩剑要去砍斫,然而树上盘了只金黄小蛇,岑季白知道这山里毒物多,那枇杷该也是不干净的,便又退了回来。
林津看岑季白面色凝重,沉闷道:“是我累了你。”
岑季白仰躺在山石上,仍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