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津白日里睡得足了,晚间便陪岑季白等着沈夜与迟衡回话。他看了一阵从吴崇书房里挑出来的竹简,不多时,却又搁到一旁。林津伸出左手在腹上轻抚,面上显出一种柔和又满足的神色。
灯下良人,氛围大好。
岑季白小心脏开始漾起来,小轻风情柔柔满了苇川,小柳条纷扬扬挽了晴照,小弯月轻飘飘恋了云岫。
林津的话将岑季白神思拉了回来,他道:“是不是长大了?”像是在问岑季白,又像是自语。“我觉着孩子大些了。”
岑季白伸出手去,环住林津腰身,试试尺寸,又轻抚了抚,这才道:“是长大了。”
至于变大的原因到底是因为孩子长了多一些,还是因为林津吃得多一些,那可不得而知。
第二日,不知可算是突发起想,岑季白与那吴先生谈及,想去那著书者墓前祭拜。
没想到,所谓墓,竟只是一方茅屋后垄起的土包。墓上积雪,白皑皑一团。
“怎么没一块碑石?”林津怎么看也不觉那像是墓。
“人死魂消,留名姓……咳……又有何益。”老先生轻叹。
“先生,您随学生去王都吧,学生照料您了。”颜无忽道。看到这一山白雪,又想到昨夜医师诊断,他心中涌上许多悲苦之意。
他这先生年岁其实不大,但劳苦之人显老态,不惑之年,看着竟有五六十年纪。又因身子骨早年亏损太过,而今如风中残烛,将熄未熄。
吴崇俯身在那雪茔上轻抚,微颤的双手瘦削而骨节分明,满刻了沧桑纹路。
“咳……穆公子,书房那些著作……可有助益?”吴崇避过颜无之话,反而问向了岑季白。
岑季白化名为“穆初”,也是有因由的,少府上下,历来多有穆家人。眼前人若真是颜恪,应当对他这身份相信几分。
“助益良多,实在多谢先生。”岑季白拱手道:“但不知先生可否割爱?”
“既是有益,公子尽可带走。咳咳……颜无自幼孤苦,山野间小子无礼,咳,如今他独在陵阳,老朽腆颜,请公子照拂一二……咳咳……”
“先生!学生不走了!”颜无急道,“您不肯同往王都,学生便哪里都不去,在这里守着您。”
“咳咳……守着一把枯骨作甚?”吴崇笑了笑,轻轻摇头,“无,不可任性。”
“先生!”颜无双膝跪雪,哽咽道:“若非学生此次回来,难道先生要学生他日里,来捧先生坟上一把白雪吗?”
“无……咳咳……”
吴崇再要说些什么,颜无却转过身来,跪向岑季白道:“公子,颜无今日向公子请辞,颜无失职,请公子责罚。”
此时情状,岑季白也有些怅然,“责罚之事,待你回陵阳再议罢。”
午饭用罢,岑季白便向吴崇告辞离去。回程中林津有些不悦,一直默不作声。岑季白怕他愁闷,便引他说话,“可是少了鹤鸣无趣?”
吴崇已是无治,便是沈夜亦无可奈何。岑季白本是令迟衡调些方药,让他这最后一些日子少些疼痛。但鹤鸣请命留在樵阴,沈夜不甘不愿地,也就留下了。也不知是否前些日子将颜无折腾太狠,鹤鸣心里过意不去。
林津允了鹤鸣留下,又额外给了些银两,让他襄助颜无。
“你说,吴崇到底是不是颜恪?”林津眉头拧成一团,苦恼道:“那墓里头当真有人?到底是吴崇还是颜恪……”
“这恐怕只他们自己知道了。”岑季白伸手勾住林津一缕散发,轻轻打着旋儿。事不关己,他一向难有多余心思。
“我……只是,有些无常之感。”林津仍是沉闷。
这夜里,岑季白在营帐门口堆下六个雪人,两个大雪人牵着手,两侧各有两个小雪人,四个小雪人还一个比一个小些。
林津看了一会儿那六只白净的雪团子,与他拥在一处,总算是开怀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三哥:宝宝长大了!
小初:嗯嗯!
迟衡:王后母子康健~
沈夜:……吃多了。
第111章 酸汤小馄饨
岑季白近来心情极好,见了谁都是笑吟吟,满朝堂春晖普照。因林津揣着小殿下,平平稳稳地到了第三个月份。
先前太医曾说林津往后会有些不好,诸如饮食难进、嗜睡昏沉。饮食难进是真没有,只嗜睡这项有些过头。他又一日比一日更依恋着岑季白,因而即便是在大夏殿的书房里,臣子们也都见惯了上首的君王搂抱着熟睡的王后看奏章那副情景。于是臣子们一个个静默无声,奏对全靠笔墨。
但只是嗜睡,也算不上“不好”。是以,岑季白每日里春风拂面,喜气洋洋,随和又亲切。虽然有的臣子写字手慢,慢那么一点,他也不计较。
到了夜里,他更是搂着林津不放,一起沉入黑甜梦乡。
然而,这夜里岑季白睡得正好,梦见随乐园他同林津跑马,山野清碧,落英缤纷。忽觉一阵地动山摇,他从马上坠了下来。再睁眼时,借着昏黄灯光,便瞧见他身上趴坐着披散长发的林津。
林津那眼珠子黑亮黑亮,像是噬人的凶兽。他两只手都抓住了岑季白肩头,见人明明已经醒来,还不给自己半点回应,便又用力摇了一摇。
岑季白瞬间回神,将自己从那些古怪的幻象中挣脱出来,“怎么?”
林津幽幽道:“我想吃馄饨,酸汤小馄饨,兰房外头那家小馄饨。”
岑季白还有些不太清醒,没意识到小馄饨是多么重要,因这个时辰……于是他想了想,还是老实道:“宫里没备下这个,三哥,换个宫里的小馄饨,好么?膳夫那手艺,你也是中意的。”
“不好!”林津不知何故,却不通半点情理。他不依不饶,往岑季白身上又是捏又是掐的,闹得岑季白没有一点办法,只好向外头喊了声风鸣,道:“兰房对面,去找那卖馄饨的,要一碗……”岑季白忽又顿住,迟疑道:“三哥,他家该是没有酸汤。”
那得是奉州一带口味,当地的浆果,采自深秋时令,捣练成汁,调入汤底。
林津可不管什么地域时令,他索求了许久,竟得了这么句“没有”?一气之下,索性一把握住了岑季白命根,厉声道:“酸汤小馄饨!”
“风鸣!”岑季白认了命,“酸汤……”
林津满意地松手,又握住,指腹滑动,逗弄着岑季白身下之物。
岑季白强抑住快感,按住林津的手勉强道,“天字街道……奉州,奉州食肆……嗯……酸汤……”
“要酸汤的荤三鲜大馅儿薄皮小馄饨!”林津跟说绕口令似的。
风鸣得了令,领了几个人,飞一般离宫,做事去了。
岑季白躺在床上,这回总算可以顺利享受林津爱抚了。待到岑季白舒爽之后,林津又趴到岑季白怀里来,闷声道:“我也不是故意要折腾你,可我忍不住。”他叹了一声,又道:“就得是那样小馄饨!”
若是忍得,又怎么会半夜里吵醒他呢……
岑季白抚着林津并不柔顺的长发,缓声道:“不要你忍着,想要什么就告诉我。”前世的林津入宫时已经很是消瘦,怀孕后更是一天比一天憔悴瘦弱,除了疼痛之故,也有他吃不下东西的原因。但那个时候,林津想吃什么,想要什么,都不曾说与岑季白。
岑季白忽然有些担心,一手抚在林津小腹上,问他:“可觉着疼痛?”
林津摇了摇头。
“便是轻微隐痛,”岑季白仍是担忧,“也一定告诉我。”
林津再次摇头,“我知道,就是……就想吃馄饨……”
太医的确说过,林津这一阵子会有些害口,尽量依着他便是。岑季白亲了亲林津发顶,哄他先睡下,一会儿醒来就有酸汤的小馄饨了。
于是,等小馄饨送回宫里,林津已是睡梦甜美。阿金不愧是岑季白跟前得力的,以防万一,先前便多备了些。第二日晨间,等林津醒来,洗漱罢,酸汤小馄饨便呈上来。
至于岑季白分明是吩咐了风鸣,最后怎么又成了阿金预备,那实在是因为:这一份馄饨波折重重,来之不易。
那早已经收摊的老夫妇,风鸣并不晓得该去哪里寻人。便只能找了郎中令阿金将军,领了好些禁军,往东街上一家一户地拍门。
是那兰房对面卖馄饨的?
不是。
那你可知那卖馄饨的家在何处?
不晓得。
……
后来阿金总算寻到他家里,敲了房门,苦求大娘为他家主子做些馄饨。主子害口,这怀着孩子呢,可不敢有个差错。
大娘家里没有鲜肉,又有禁军去了肉铺,同样是敲了人家房门买肉。屠户的肉是头天卖尽的,得了银两,索性让这些禁军帮忙,从圈里拖了口猪来现杀,一刀去皮,一刀割肉,纹路漂亮的一块五花肉,便到了禁军手中。
卖馄饨的老夫妇已经和好了面,老伯剁馅调味,大娘很快就包好了几斤馄饨,交给阿金。
至于酸汤,也是得来不易。奉州食肆夜间虽有人看守值夜,膳夫却是不在。风鸣敲响房门,寻了值夜的小二问话,再寻到膳夫住处,叫人取了陈放的酸汁,调了汤底,这才拿回宫里。再是宫里的膳夫煮了这得来不易的酸汤小馄饨,送到夏王寝殿时,王后却早已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