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心道,这孩子还挺实在。林渡一时无言,瞥了眼宋晓熹身边的红漆盒子,问道:“那你这是?”
宋晓熹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林夫人,又看看林二哥,终于说了此行目的。“我来找林三……呃,找三哥。”
“你找津儿做什么?”林夫人一面打发人去请三公子回府,一面问他。
宋晓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来找三哥换马。”
林渡觉着古怪,又道:“换什么马?”
“银霜!”宋晓熹将自己那个红漆盒子打开,一一摆出物件来。什么小金锁小玉佩,小银剑小簪子的,里头还有只小盒,竟是装了满满的金稞子。这便是他全部家当了。
林津听说宋晓熹来找他的时候,也是很诧异的,他同宋晓熹是从来没有交集的,他甚至不太记得宋晓熹长什么样子。
等进了小花厅,宋晓熹一口一声“干娘”,哄得林夫人好生欢喜时,更叫林津诧异。他母亲什么时候成了宋晓熹的干娘,他怎么不知道?
林渡一脸的无奈,看到他进来,便向他指了指外头那匹小黑马。林津莫名其妙,向林夫人行过礼,便听宋晓熹问他:“三哥,你喜欢乌墨吗?”
宋晓熹指着外头的小马驹,一脸的期待。
林津很不喜欢听他这声“三哥”,就跟岑季白似的,无端端喊得好生亲近,其实一见他就躲,就跟躲着恶鬼似的。
宋晓熹看他沉默,以为是不喜欢,急道:“乌墨很乖的,初何哥哥很用心地挑了它给我,他说这是西北的战马,以后长大了可威风可威风。”
林津面色发寒,“与我何干?”
林夫人赶紧出声解释:“熹儿说,他要跟你换马。”
林津仍是寒着脸,半张金制面具,衬得这份寒意愈加浓重。他完好的一半面目,本是清俊出尘,格外好看的,此时却如外头池子里实实的冰块一般。“我没有马同你换。”
宋晓熹急了,道:“你明明有。”怎么可以撒谎呢?
林夫人又解释:“宫里马场那边有一匹白色战马叫做银霜的,不是你的?他要跟你换那一匹。”又指了指案几上的物件儿,笑到:“拿这些做添头,跟你换。”林夫人抚着宋晓熹脑袋,心想这孩子多懂事多明理啊,哪像自家那小霸王。
林夫人不清楚自家儿子这些事,宋晓熹那么一说,便也就信了。林渡却是有些困惑的,这时候终于逮着机会问宋晓熹。“你怎知那是小津的马?”
宋晓熹道:“初何哥哥说的。”
林渡起初是真没有反应过来“初何”是哪个,再听到初何两字,明白宋晓熹说的是谁时,下意识就看向了林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看林津,但总觉得林津对三殿下的事有些在意。这一下,果然见到林津的面色更难看了。
林津抿了抿唇,“不换。”
“换了吧?”宋晓熹央他。
“不换!”
宋晓熹团起自家财宝,又看了看外头的乌墨,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伤心,又有些委屈。
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委屈,只好“唔唔”地开了哭。他明白银霜是不可能换到了,便要为自己伤心一回。
林津一见他哭,自己倒勾了勾唇角,岑季白还算是有良心,给他备了一匹马。什么银霜乌墨的他可不管,反正宋晓熹喊什么“初何哥哥”,他就不高兴。
林夫人哄宋晓熹不住,只好向着林津道:“这乌墨多好,你就换了吧?”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林渡拉了三弟走出花厅,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屋子里头那一大一小。况且,三殿下摆明了是不想给宋晓熹那匹银霜,扯了林津作借口,这一家人全是心实的,这就当了真不成?
他已经忘了,他自己也是“这一家人”。
第11章 梧桐秋思
林渡知道林津最近一直想要一匹马,但忽然冒出来的银霜是怎么回事?三殿下的事,怕还是要等林浔回来,再问个清楚了。
林浔倒不知家里这些,他照常上着课,照常一马当先将岑秋和同他的伴读刑俊琪甩得老远老远,照常箭中靶心,得意地看着十枝箭倒有八只脱了靶的刑俊琪。
林浔与刑俊琪斗气,彼此相看生厌,最主要的原因,是岑秋和与岑季白素来不和。
岑秋和时常挑衅,总有教岑季白狠狠报复的时候,只是岑季白惯常是暗地里出手,岑秋和倒不晓得是挨他算计。那时候岑穆同还在,栽赃嫁祸这类事,岑季白驾轻就熟,乐得看两个王兄互斗。
但而今,岑秋和那些小打小闹岑季白已经不放在眼里了,任是他手段频出,岑季白并不接招。倒也不是他宽宏了,只是盘算着找个由头,让岑秋和关上一阵子。
前世除夕夜里,林津受伤后第一次公开露面,宫宴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时往他的面具上扫。
林津有些受不住,到园子里透气,恰好遇上了岑秋和,又被他出言羞辱。
林浔寻到林津时,听了这些羞辱三哥容貌的话,一时气急,竟将岑秋和按在地上狠揍了一顿。岑秋和身边的侍者拉他不住,还是林津拦住了幼弟。不过岑秋和已是鼻青脸肿了。
后来自然是林家兄弟被罚了一场。
这一世,岑季白根本不想让岑秋和有机会见到林津。
大约是受到了岑季白启发,岑秋和也寻到了讨好夏王的最佳手段。不过他可不如岑季白一般知情识趣,总在夏王跟前晃荡的人,一个不小心,是要惹怒夏王的。
某日岑季白同周夫人用晚膳,母子间说笑道:“今日里二王兄走在路上又发呆,他上课也发呆,儿臣近前去瞧他,还听他念念有词,什么‘红楼隔雨相望冷,寂寞梧桐独自思’……也不知宫里头哪儿来的红楼。”
周夫人心道,岑秋和这年岁,最是少年春情,他近日又常在夏王身边,燕瘦环肥的,难免会起些心思了。“季儿莫要学这些歪话。”
岑季白点了点头,拿自己的银箸取了一箸鸭肉,乖巧地笑着,搁在周夫人碗中。看着周夫人强忍住嫌恶,将那箸鸭肉咽了下去。
这宫里没有红楼,却是有梧桐殿的,住着新近得宠的梧桐公子。
梧桐殿原来也不叫梧桐殿,梧桐公子也不是哪个世家的公子。
夏王好男色,最宠的是宋之遥。宫里头这些男侍,不少人都学他,作副清高模样来,旁人学得粗浅,梧桐公子倒学了七八成。尤其近来宋之遥用了逆阳方,夏王不再宿在微澜殿中,往梧桐殿里倒去得勤了。
周夫人最恨宋之遥,连带着这些个男侍,尤其是学宋之遥学得有些模样的,就格外恨些。
微澜殿滴水不漏,她插不进人,但什么梧桐公子却不算什么。像梧桐公子这类人,她本也不会放在眼中,坏就坏在他太像宋之遥了。而虞氏母子暗地里一向同周夫人过不去,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就算是没影的事也得被她造个影出来。更何况,正如岑季白时常往微澜殿中一般,岑秋和也是时常去梧桐殿里的。倒好像非得同岑季白分庭抗礼,标记后宫势力似的。
有这样整治对手的机会,周夫人便果真造了个影子。
夏王在御园中特意造了个高台暖阁,琉璃瓦墙外冰天雪地,阁里头倒是暖如初夏的。除夕那日,夏王又要往暖阁去,有眼尖的宫人竟在积雪里头看到一角丝帕,捡起来瞧了瞧,竟是写了情诗。雪水糊了字,只依稀辨得出“梧桐秋雨,情思潺援;此恨绵绵,憔悴衣宽”。
这料子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虞国王族特有的苏帕,明显出自虞夫人殿中。
又是什么“梧桐秋思”的,夏王一下子就想到了近来常在眼前的梧桐公子同二王子岑秋和,他在梧桐殿里也见过岑秋和几次,那时岑秋和说是同梧桐公子讨教诗文,哼,好一个讨教诗文。
夏王当即转到梧桐殿中,这几天梧桐公子抱恙,没到他跟前伺候。
等他到了梧桐殿中,竟看到岑秋和也在,说是来探病,探病……夏王气得发疯,当下便将那丝帕扔在了岑秋和脸上。
岑秋和看了上头情诗,连忙跪下分解,“父王,不是儿臣之物,不是儿臣之物……”
夏王怒道:“不是你的?你好好看个清楚!”
梧桐公子还不知怎么回事,眼见得夏王发怒,二殿下要倒霉,生怕自己这些日子同岑秋和走得太近受他牵连。便捂着嘴咳嗽几声,虚弱道:“二殿下,你若做错了什么……咳……还是快些认了吧,”转而对夏王道:“陛下也注意着身子,莫要气坏了呀。”
夏王冷笑了声,叫人拿了丝帕扔给梧桐公子,让他好生看上一看。
夏王起初是觉得梧桐公子同宋之遥有那么几分相似,一样的清清冷冷,但实质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夏王自觉览尽天下芳华,能宠得长久些的,都有几分特别之处。此外的,便不过图个新鲜。梧桐公子恰好还在这份新鲜劲头里,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事。
“陛下,微臣不知此事,微臣冤枉啊!”梧桐公子吓得面色惨白,哭道:“陛下,梧桐一心一意,都系在陛下身上!”
梧桐公子并不算笨,他看出来这是岑秋和字迹,却绝口不提到岑秋和。生怕夏王更觉得他与岑秋和过于亲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