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一跃下马, 把缰绳和马鞭往李吟商的手里一塞:“李公子劳烦你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诶?江公子你——”李吟商从没驾过马车, 陡然愣了神, 再抬头想问江俊要去干什么的时候, 才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茶棚后面的两块山石,正好给了江俊藏身之所。
借着大道上农人牛车过路的机会,江俊身形极快地闪身过去躲藏了起来。
虽然隔着山石偷听的效果有些不好, 可江俊还是勉强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大部分内容。
“爹,这法子会不会太过冒险?”胡力的嗓门大,他说的话江俊都听得十分清楚,之后胡百万又说了一句什么,和他们坐在一起的那个恶汉就开口道:
“只要胡老板愿意出大价钱,什么事儿都好办。”
江俊挑了挑眉,把耳朵贴在山石上,想要再听清楚一些,却又听见了道路上不远处的马蹄声,这里虽在大道上,但到底骑马的人并不多。
马蹄声由远及近,从南城门一路尘土飞扬。
回头,江俊就看见了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白衣书生,他身上的一套绸衫在这丝绸奇缺的北地,显得尤为惹眼。
能够穿得起绸衫,看来是个好人家的公子。
那书生没有注意到江俊,只是直奔着茶棚而来,听见马蹄声,山石背后的胡力突然道了一句:“人来了——”
江俊挑了挑眉,能够让胡百万和胡力在此等候的北地书生可为数不多。
或许是十八线小炮灰为了生存的那股子求生欲作祟,江俊对危险有着近乎外挂和BUG一般的感知能力,就在书生下马落地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寒意。
像是被封印的千年寒潭,陡然崩裂,寒气四溢,将附近所有土地都冻结。
看了一眼那个白面书生,江俊不再犹豫,从山石后走出来现了身:
“胡老板。”
江俊笑了笑,装作没看见茶棚里三个人瞬间变化万千的脸色:“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你,怎么,胡老板也是带着公子出来散心的?”
说着,江俊还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说:“今儿天气不错,我和李公子正好出来走走,听闻榆林新开了一家酒家,厅内有泉眼两个,流觞曲水、青松在侧,当真是风雅得很。”
胡百万根本没想到会有人出现,若是旁人也就算了,但是这个人是江俊,在恭王府的人都知道:这个人是王爷最重视的门客,住在东苑最好的承风堂里。
何况还有李吟商,曾经的状元郎、皇帝身边的红人,他不得不忌惮。
“嘿——”胡百万哂笑一声:“公子说笑了,小人是个粗人,怎么会懂风雅之事。不过是、是——赶路回来,在此地稍待片刻,吃两口茶汤罢了。”
他说着,一边冲身边的两人使眼色。
而江俊则就势笑着将这三人上下一个打量——
胡百万自不必提,就是个圆滚滚的土豪模样。
胡力一看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倒是他们身边那个满脸恶相的汉子,看上去倒是个练家子。
刚才江俊出现之前,茶棚里充溢着滔天的杀意、喷薄欲出几乎立刻就可以血溅五步。然而他走出来后,那股杀意就像是这茶棚里头劣等绿茶的浓郁茶香,聚拢过来,不消片刻,又慢慢消散了——
江俊习武不懂武功,但战场和江湖异曲同工,能够将自己的“气”和“意”收放自如到这等境界的,只怕也是个中好手。
胡家两父子,邀请一个江湖人物在此处喝茶,哪里会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撩起嘴角笑了笑,江俊又上前一步:“胡老板自谦了,羽城之中,也没有谁如您这般好文墨了。你若不是风雅之人,又有何人是呢?”
胡百万惭笑两声,神色不大自然地站起身来迎:“小人哪里会懂书画风雅,也不过就是喜欢、喜欢收藏罢了——江公子还是太过抬举小人了。”
“胡百万!”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那白面书生却气冲冲地越过江俊来到茶棚前:“胡百万!你给我传的口信是什么意思?!”
胡百万的神色一时有些尴尬,而胡力更是紧张地倒洒了一大碗滚烫的茶。
“宋……公子?”胡百万咬了咬牙,懊恼的表情只在一瞬,很快他就换上了一副惊讶的表情,赔着笑上前几步:“三公子您说什么?小人怎么听不懂。”
“你别给我装蒜!让人传信去宋家,说你要同我说书白的事儿的,不是你胡百万,难道还能有第三人吗?!”
江俊偷偷打量这书生一眼,端他剑眉星目,生起气来盛气凌人。
姓宋,行三。
来自富贵豪奢之家,又和胡百万如此有仇的……
江俊嘴角不可抑制地勾起了一个弧度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人肯定就是羽城宋家的三公子——宋思远没错了。
这厢,宋思远气得声音发颤:“书白过世那么多年了,胡百万你这个畜生,竟然还好意思在我面前提他?!”
“书白当年被你逼得惨死,是我没用,没能为唯一的朋友报仇!”宋思远又上前两步,伸出手来揪住了胡百万的衣襟:“你若敢作敢当,倒不是强取豪夺的恶汉风采——”
“可你这等小人,变脸怎么这么快?!”宋思远碍于士人面子,不好再动手,只恨恨道:“若非是想还书白一个公道,你以为我还愿意见到你这张歹毒的脸?!”
“宋三公子,您消消火儿。 ”胡百万不愧是个生意人,他揽了袖子给宋思远做扇子扇风道:
“您看——您才高中了二甲传胪,在羽城也是个有身份的人不是么。您就这么站在大道上同我吵,只怕有些不妥吧——?”
宋思远瞪了眼睛,却难得没再开口。
“宋公子,不如到茶棚中坐坐,我知道我们之间误会良多,正好今日江公子、李公子也在,不如我们大家坐下聊聊?”
胡百万放低姿态,做足了表面功夫。
——倒好像宋思远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而他胡百万是真心想要解开宋、胡两家误会的人似得。
而胡百万在那边做戏,胡力和茶棚中的汉子已经私底下做了好多小动作。胡力偷偷瞪了江俊好几次,而那个恶汉也若有意若无意地动了动右手。
他右手边放着一柄长刀,江俊又怎会没看到。
这时候,江俊也已经明白了。
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也能猜出个大概——只怕这茶棚是胡百万父子设下的诱局,为的就是骗宋思远出来,好行些不义事。
宋思远和胡百万的私仇,是从胡百万巧取豪夺《汉宫夜宴图》而始,那位叫“书白”的,只怕就是那个因为这幅画悬梁自尽的寒士张墨。
借着这个由头,宋思远一定会来。
而胡家父子身边的那个男人,只怕是他们父子俩请来对付宋思远的。
无论宋思远是被他杀死在这里,还是在这里被这人掳走失踪。宋家门客田氏惨死的事情都会按着胡家父子的心思发展——
宋家已经报了官,自不能半途撤案。
而羽城的巡抚邓嘉良,主审此案的通判、仵作,甚至是每一个押差都早被胡家拿钱财收买。田光明的死、卫氏的死,都只会被嫁祸道宋思远身上。
到时候,就算宋老爷子不服、想要上诉,此事也会因为宋思远的失踪而不了了之。
且宋思远已高中二甲传胪,只等封官拜爵。
这时候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却在门客田光明、卫氏夫妻惨死后突然失踪,事情怎么看怎么蹊跷。
适时,胡百万只需动些脑筋,在羽城百姓中传些风言风语,加上从前宋思远同卫氏那点才子佳人最终阴差阳错的韵事,流言蜚语一起,过不了多久,大家就都会相信——
是宋思远“谋夫夺妇”、畏罪潜逃。
是宋思远壮了酒胆、趁夜对卫氏下手,被田光明撞破干脆杀人灭口。
宋家若不松口,只会被说成是监守自盗。为了宋家的面子,宋老爷子也只能吃下这桩糊涂案。
胡百万和胡力的如意算盘是打得不错,可江俊怎能让胡力这坑爹玩意儿实力作死,最后害了恭王凌武?
“宋公子,”江俊上前两步,冲着宋思远拱拱手道:“日前听闻宋公子高中,因琐事缠身未曾前往拜贺,江俊惭愧,今日得见宋公子,果真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
伸手不打笑脸人,宋思远愣了愣,也给江俊还了一礼:“……公子过奖。”
江俊从前只在剧情上看过宋思远之名,就算有外貌描写也不过是些“星目剑眉、身长八尺”之类的句子,给江俊的直观感受也就只有“好看”和“不好看”两种概念。
天下好看的人何其多,若非今天情况特殊,就算面对面和宋思远在羽城中撞上,江俊也认不出来。
而宋思远在北地长大,当然没听过江俊之名。
他们算得上是真正的初次见面,于是胡百万小眼睛一转,立刻抓住机会,给他们相互介绍了一番。
“原来是江公子——”宋思远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来。
同李吟商一样,宋思远他们这样的文人就佩服能够上战场、杀戎狄的武将,而且江俊几乎满足了他们这些文人对武将所有的想象:能文能武,忠心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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