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吟商借古讽今,叹的却是他二人的命运,都是一样身不由己。
看到李吟商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合时宜的哀愁,江俊却抿嘴笑了:如今他既躲过了吟香楼一劫,他便不再是那个只能活三章的江俊了——
“过去的我太固执,就算知道过刚易折、盛极必衰,也宁折不弯,但如今……”江俊顿了顿,也挂起满脸的笑容来看着李吟商:“我现在想要活着,想要活好一点,活得持久一点。”
“哦?”李吟商转过头来。
江俊挂着笑继续说:“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似乎没有料到江俊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李吟商愣在原地沉默了很久。
虽然这些话怎么看怎么像朋友圈疯传的劣质鸡汤,但确实是江俊现在心中所想。
他要活下去,而且要好好的、持持久久地活下去。
“哈哈哈哈——!好!”李吟商又大笑起来,他走过来重重地拍了江俊两下:“好一个活好活持久!江公子,今日能与你相识我李某人也算不枉此生!玉公公,你去把皇上今日赐我的那瓶酒取来。”
玉公公点点头正准备转身去,却又听见李吟商说:“宝剑待识者,美酒赠英雄,我与江公子相识一场也算是有缘,今日我便借花献佛,将那玉露酒送与江公子。”
江俊还没来得及客气,玉公公却停步回身,略有些慌张地冲着李吟商拜下:“公子,那酒……那酒是陛下亲赏给您的,您、您只怕不好随便转赠他人……”
江俊一听这话,立刻开口:“李公子你太客气了,皇帝赏赐给你的酒,我不好夺人所爱吧?”
“哼——”李吟商却冷傲一笑,狭长的眉眼逼视着玉公公:“他既送给我了,那这就是我的东西。怎么?玉公公你是觉得我处置不得我自己的东西么?”
“不,老、老奴不是这个意思……”李吟商这几句话说的语调平缓,可不知为何玉公公却已经冷汗直流,浑身发颤,他连连摆手:“只、只是……老奴还是想劝您不要将这玉露酒送人,它也算是陛下的一片心意……”
“心意?”李吟商忽然狡黠地笑了,在江俊惊讶的目光下,一把拽住了玉公公的领口,像是提小鸡一般将人拽起来:“只怕是里头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没、没没有!绝对没有!”玉公公脸都白了,“您、您想哪儿去了!陛下他不是……”
“既然他不是,你就别废话!”李吟商一把将玉公公丢下地,“手脚麻利地快给我取酒去!”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玉公公也没办法,只得去取了那酒来。
见这老太监态度如此古怪,江俊心下生疑,也不敢立刻就接,可李吟商态度坚决,两人若继续推搡只怕要伤了和气,无奈,江俊只好勉强收下。
“江兄,”李吟商点点头道:“这酒是宫里新出的玉露酒,就算是皇上一年也只得喝上七八瓶,据说有活血化瘀、去跗骨生新肌的效果,看起来正对你的旧疾,如今我身无长物,还望你不要嫌弃。”
这怎么能嫌弃?!
江俊这才觉得这礼太重,可又不大好意思还回去。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虽然李吟商是这本书最大的金手指,可江俊还是觉得不能平白无故地收他这么重的礼。
一边想着,江俊一边和李吟商拱手作别,而李吟商走远之后,那个玉公公竟还不放心一般返身回来,左右叮嘱他千万要慎喝这壶酒。
望着老太监神色匆忙离开的背影,无烟吐了吐舌头:
“少爷,我看那位公公多半是舍不得那酒,担心回去没法子向皇帝交差,恨不得你把酒还给他呢!”
“臭小子。”江俊摸了摸无烟的脑袋,打开那酒的塞子闻了闻,却总觉得这酒的味道不怎么对劲儿。
没什么酒味儿,却有一股甜的腻死人的香气。
不过江俊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只把酒交给无烟让他好生收好——按照原书上的剧情,此时的江俊应该是个死人,但现在他没死,尹氏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如何继续活下去,才是眼下江俊需要凝神思考的事情。
◎◎◎
吟香楼闹剧,尹氏毒计未成,反叫自己亲生的宝贝儿子伤得半个月下不来床。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样亏本的买卖她怎会善罢甘休!
一不做二不休,尹氏干脆每天不眠不休地与江家人耗上了:白天,她逢人便说江家有个无情无义、不懂照顾弟弟的长子;夜里,她就守在江睿的床前哭,哭得惊天动地。
然而再好的戏没有观众也出不来效果,尹氏闹了几宿,终于将在练武场练兵的江大将军给盼了回来。
这位镇国大将军一进门,尹氏便扑上去哭诉江睿的惨痛经历。
然而这事被她自己闹得满城风雨,江大将军也不等她说完,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指了在一旁看热闹的江俊和管家,再命人抬江睿过来,令江家人齐聚大厅。
老将军不愧是戎马半生之人,往“尚武堂”三个字下一站,便有虎虎生风、不怒自威之感。
“爹,”望着老将军那双可怕的虎目,江俊认怂,站出来,“孩儿本领不济、没能护住幼弟,还请父亲责罚。”
江父挑眉看了江俊一眼,却没有理会长子,而是转头看向尹氏:“夫人总是说我偏宠长子,说我对俊儿处处优容、对睿儿时时苛责,是么?”
“若良人今日不能给我一个交代的话,我便要带着睿儿回娘家去了。”尹氏轻哼一声,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就算江父要护短,她也要江俊被打上几板子才能解气。
江大将军点点头,神色如常地冲江俊招手:“那好,俊儿你过来。”
江俊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这种场合还是听话比较识时务,于是他走了过去。
老将军点点头,拍着他的肩膀将他上下一个打量,然后开口说:
“俊儿,把上衣脱了。”
“啊?!”江俊大惊,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亲爹,这是一言不合就开打的节奏?
而江父只是给了他一个信任的眼神,示意他动手。
江俊环顾四周,看着江家上下老小皆是担心地看着自己,而尹氏却满脸的鄙夷,他咬牙一横心——
妈的输人不输阵,脱就脱!
然而就在江俊上衣脱下的时候,整个将军府的大厅之中的人都抽了一口气。
“夫人请看,”江大将军面无表情地指着江俊后背上那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道:“这是俊儿八岁的时候,跟着我去打猎,为了救同行的小公子,被林中猛兽挠的伤口。”
尹氏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这个,”江父指着江俊手臂上的另一处伤口道:“这是俊儿十二岁的时候跟着赵前锋的部队上山剿匪的时候,中了敌人的的铁蒺藜,留下了伤口。”
“还有这个,”江父也不等大家问,他自顾自地说:“这是俊儿第一次担任前锋,夜袭十八水寨贼人被对方砍的伤口,这伤若是再深一分,他便没命了。”
尹氏张了张口,却对着江俊那一身的伤,说不出什么。
也是到了今日,江俊才真的注意到——他穿的这位身上,真的可谓是伤痕累累、一处好地儿都没有。
不过对男人说,这些伤口也是他的勋章,值得骄傲自豪。
江父一一数过去,大厅里很多人都低下了头,甚至包括那位跟着尹氏来到这里的管家。
江父停顿片刻,才静静地看向尹氏:
“夫人你想让睿儿继承我的家业,这一点我知道。”
尹氏瞪大了眼睛,没想到江大将军竟然会在这种场合挑明了说出来。
“可是夫人,睿儿做过什么事你心里比我这个做父亲的更加清楚。我江家是将门,不是富贵豪奢、能叫他一掷千金的显贵之户,他要想当将军的儿子,就该吃得了这些苦。”
指着江睿身上的那些伤,江父摇了摇头,声音却沉了几分:“若不能,我江家宁缺毋滥,也绝不叫百年名声,毁在这么一个纨绔子弟身上。”
“你——!”尹氏忍不住,指尖一动指着江父的鼻子,可是却终归气红了眼,吩咐人抬着江睿走。
呆呆地看着尹氏离开,江俊慢慢地转过头去看着江父,眨了眨眼睛道:
“爹你酷毙了!”
江父:“酷?”
江俊:“就是英俊潇洒、威武无敌、刚健英果、无往不利、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意思。”
江父看着江俊,江俊则看向这位满脸皱纹、可是眼眸却明亮的中年男子,两个男人相视一笑,江父慈爱地锤了江俊一把:
“傻小子!”
此时京中报国寺的最后一道钟声响起,日落黄昏、夜风乍起。寒风聚拢来层叠黄云,一点点将无边的月色隐没下去。
在报国寺某间偏僻的禅房外,却坐着一个满身黑衣、目光如鹰的男子。他面无表情地坐在石桌旁,仿佛一尊雕像。
忽然,他面前的偏僻禅房中突兀地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像是划破苍穹的闪电一般,打破了寺中的宁静。
禅房的门被从里面打开,在吟香楼中出现的那位绝色女子抱着一个襁褓走出来:“是位小公子,只是娘……咳……”她硬生生将自己想说的话吞了下去,顿了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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