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榭张口欲说,可话刚落便湮灭在空气里。
不是霍榭有心为之,而是山外传来滚滚炮声,连绵不绝,震耳欲聋,声势浩大地仿佛要压碎整座山脉。
他的声音顿时被席卷裹夹,侵吞地一无所有。
霍榭脸色骤变。
霍珏面色古怪,一直压抑着的笑终于爆发了,他笑得肆意,笑得所有人都毛骨悚然“你觉得你永远能把我们几个玩弄在鼓掌之内,觉得我破不了你的局,但你错了。”
他没想到霍珏还能豁出命来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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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声轰鸣。
霍然也从腰间缓缓抽出软剑。
他再不能坐视不理,由着别人去护佑他。
他不知道他们打什么哑谜,不知道谁更技高一丈,他这个人俗的很。
他要活着,他要魔教所有人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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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榭以箭当剑,长手一劈,箭锋便刺透了霍珏的肩膀,大半的箭都没入他的肉里,霍珏不躲不让,眉间眼底都是冷笑。
他甚至还抽空回头去看沈之珩,微偏了偏头示意他赶紧带着霍玥霍然去密道,逃出这次浩劫。
霍榭看得怒极,弃箭反手一掌就要朝霍珏心口打去!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须臾之间。
霍珏就是算准了这个机会——霍榭被激怒之时,便是霍然他们脱身的绝佳机会!
霍然岂能再让他得手?可任他轻功天下少见对手,要在瞬息之间挡下这一攻势也无疑天方夜谭!
眼见这一掌来势汹汹,带了浓烈的杀意,必定要将霍珏一击致命——幸得沈之珩急然出手,势如猛虎,硬生生扺掌挡了这一招!
而霍然瞬息也至,劲腿斜踢,势向霍榭面门!
若论一对一,霍榭定能打十个霍然不再话下。
可要对霍然和沈之珩两个的缠斗,便并不是那么容易了!两人又正值年轻,少年英武,气血正旺,虽不能博得先机,但也并未落了下风。
外面的弓箭手屏息以待,不敢轻易动手,生怕误伤,只看这几人打得眼花缭乱,天昏地暗,难舍难分!霍然在混战中受了霍榭一击,喉口发甜,胸骨咯咯作响,脚下微微踉跄,险些要失足跌倒。
沈之珩立刻上前暗扶了他一把,霍榭是何等的眼力?见此大好机会,立刻运足了内力,朝沈之珩打去一掌!沈之珩虽是陡然相防,仍被这一掌打得连连后退,一口血闷在心口,将吐不吐。
他旧伤未平,又添新伤,但依旧握紧了拳头不放松丝毫!
霍然和沈之珩的身上不知何时早都沾满了鲜血,有他们彼此的,也有霍榭的。
霍然哪还顾得了洁否?沾了血,那便浴血奋战!
霍然的一身功夫还是小时候霍榭所教,霍然每一招每一势,霍榭都能知道该如何化解,霍榭心口明白只要找机会制住霍然,局势便有扭转的机会。
所以每一招每势都避开沈之珩的锋芒,对沈之珩只守不攻,而把凛冽的招式都对准了霍然!
外面炮声不断,越压越近,犹如天雷阵阵。
霍然举剑硬拼,心里凄惶——他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可他怎么能败?
外面的铁蹄已经快踏到家门口,要是一旦进了魔教,他们哪有情理可讲——不管是霍榭的人还是爻一卦的人,魔教的下场都是一样的。
血肉被碾碎成尘。
霍然脑子里除了轰鸣的炮声,还无数次闪现正殿前那些教众惨死的身影。
他没有退路,更没有选择。
比硬功他必是赢不了霍榭的了,霍然只能见机行事,找他的错漏!他和沈之珩交换了一个极快的眼神,霍然忽地踏风而起,长剑微晃,提剑连刺,盯准了霍榭下盘而去!
他此番动作意不在攻,而是想且战且退,引霍榭追击,好让霍珏他们趁早脱身,可霍榭哪会不知道他的意图?
霍榭一向老谋深算,心念一动,掌风如刀,硬向霍然肩头劈来!沈之珩大惊,急挥左袖,打算再次硬生生守下这掌!
一番打斗,霍榭已看出了沈之珩和霍然的关系有异,霍然但凡有难,沈之珩必然会拼命护着,情急之下,竟连自己门户大开也顾不得!他要等的便是此刻!
霍榭掌风顿转,认准了沈之珩而去——只听彭一声闷响,这一掌避过了沈之珩匆忙之防,正正好好打在沈之珩心口。
沈之珩被这凛冽的掌风打得连退数步,直至撞倒在一颗树边,他没觉出有多痛,还当无大碍,只是觉胸口被这掌震得发麻,喉口痒得很,可甫一张嘴便是一口乌血!
怕是被震断了心脉!
沈之珩万念俱灰,可看到霍然分心看他,还是勉力站起,用余力叫道“我无碍!”
可只是强说了三个字,沈之珩便一阵急咳,控制不住地吐了一地的热血,再难起声!
霍然心中越急,再顾不得其他,手腕一抖,便想直击霍榭天灵盖——可他心中大乱,阵脚早乱,这一剑虽带了霍然九成九的内力,却并无章法——
霍榭冷笑一声,闪声躲过,他不过一挥衣袖,袖口便飞出一枚暗器,如雷如电,竟——竟把霍然的那柄软剑从中击成了两段!
“孽子!你现在收手我还能保你一命!”霍榭早觉自己稳操胜券,不免口出狂言。
霍然虎口发麻,拿着那柄断剑,心反而坚了。
今日便如霍珏所想,若是不能扭转乾坤,那便拼个鱼死网破!
可惜霍然的武功到底是不够精纯,又失了趁手的兵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被霍榭打得节节败退,要不是霍榭有心想生擒他以令霍珏,这会儿霍然早死了六七回!
霍然受了七八处伤,断了一根肋骨,已是强弩之末,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最后一根弦,就快要断了。
断了也好吧,这场纷纷扰扰的戏总算该收场了。
他心里怅然一叹,自知无幸苟活,已是起了败意,而霍榭看准机会,足尖借力而起,长手一抓,便要直取霍然咽喉!
只可惜还没和沈之珩去一次江南。
江南啊。
随着飕的一声清亮之响,一切归于平寂。
外面连绵炮火依旧连绵,这儿却像获得了片刻的平静。
刚射出那一箭的霍玥苍白着嘴唇看着被自己贯穿喉口的霍榭,笑着摇摇晃晃地掉眼泪。
她说“我不会再让你得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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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榭死了。
霍然心里说不出是该松快还是悲哀。
那是教他扎马步练功的爹,也是要用魔教去换富贵荣华的人。
他失去了大半气力,由着霍玥搀扶着才走到了沈之珩面前,沈之珩流了很多很多血,奄奄一息,却还是冲着霍然笑,他哑着喉咙道“圣女……好箭法。”
霍玥想到姜柯,心中酸楚“你带他去密道避一避吧。”
“不了,”霍然摇头“我背着他,我们回魔教。”
炮声已经停了,霍然已经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喊杀之声——
他爹可以不顾魔教众人生死,但他不可以。
哪怕是要死,他也绝不能苟且偷生!
霍珏拦着他道“阿然。已经晚了,我师父的人手上有火器,你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霍然盯着霍珏看了看,最终还是一把推开了他“本座是魔教教主!”
霍玥说过,他是魔教的主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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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教和爻天师的这场战役一直打了几天几夜,难分胜负。
最后朝廷派来镇压叛军的大军终于到了,享誉十几年的爻天师也终于跌落神坛,被生擒凌迟处死。刑场之上,爻一卦笑骂当今圣上,预判他活不过半年!
没过三个月,皇帝驾崩,朝堂震荡,数位皇子争抢夺位,几次兵变,最后统统死了个干干净净。
新帝是一直被派去邻国当质子的皇子,没有几位皇兄皇帝的雷霆手段,上任后也只得了个温厚仁德的名声。
但这一切都和霍然毫无关系了。
纷乱过后,真正的平静来得很迟。
他和霍玥亲手安葬了所有在这场战役中死去的魔教教众,每安葬一个人,霍然就会和霍玥讲讲对那个人生前的印象,两人说说笑笑,尽力用最大的热闹去盖心头的悲痛。
直到到了那个人,霍然终究还是讲不下去了。
还是霍玥开的头,她甚至笑了一笑“那天千军万马里,我看见你骑着高头大马冲在最前面。我还犯疑,你不就在我身边背着沈之珩吗,怎么转眼就在冲锋陷阵了?后来才知道,是他易容成了你的样子,骗过了教众,也骗过了爻一卦的人。”
霍玥抚了抚那人冰冷的脸颊,依旧是笑着道“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傻,易容易上瘾了,还是逞英雄逞上瘾了?”
思绪纷至沓来,霍然喉口发堵,说不出一个字。
那霍玥便接着说“以前姜柯一直醒不过来,我也想过寻死——我当然不会真的去做,只是在心里想想,可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了。他就端着他做的汤来劝我,你知道他是怎么劝我的吗?”
霍玥笑得眉眼弯弯,笑着眼眶红红,“他和我说活着很好,他就很感谢我当年救了他,让他每天都活得很快活。他说他会做的汤还有很多很多,让我至少都饮一遍了再去想死的事。你说——哪有人是这么劝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