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他情属贺月,心归凤国,这就是他的家,他的国,他绝不可能再改弦更张。风染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再跟郑承弼讨论什么为什么不给郑家出谋划策之类的问题,他人,他心,他魂的归属,在他把心灵把身体交付给贺月时,已经尘埃落定。
风染向卧房里瞅了瞅,委婉提醒郑承弼,皇帝就在房里,郑承弼还敢在卧房外,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公然讨论郑家提出开宗立国的愿望,这要是换了任何一个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妄想分裂未来的凤梦大陆,贺月早就要发威拿人了。贺月一直没有动静,自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风染也着实不想再听见郑承弼一再地想开宗立国的言论,说道:“外祖大人说得是。风染是郑家的外戚,我母妃早逝,郑家是跟我血缘最亲之人,该当替郑家出谋划策才是。我不是一直都在帮着郑家图谋着如何在凤国安身立命?凭郑家军郑家将的实力,在今后的战阵杀伐之中,不难凭着军功,封王封侯,郑家何愁没有立足之地?何愁不能光宗耀祖,余荫后代?”
郑承弼冷笑道:“封王封侯?呵呵,这就是你给郑家的图谋?”
再争论下去,已是徒劳无益,风染站起身,端茶道:“天晚了,外祖大人请回吧。新旧药方之事,千万保密。”
郑承弼却坐着,巍然不动,扬声道:“保密可以,总得给郑家什么好处。不然捏造贵重药方,以图谋渗透喆国,开拓海巷以求脱困之事,郑家不担保能守口如瓶!”
这就是赤果果的威胁!
风染放软了语气,说道:“此事事关重大,能不能开拓出海上通道,中路三国能不能摆脱困局,在此一举。外祖大人也不想我中路三国被匪嘉长期围困,也想着如何能破困而出,出师北伐,东征西讨的,对不对?也想着如何灭了匪嘉,以报血仇,对不对?此事,只消郑家守口如瓶,不必做多余之事,就可达成愿望,何乐而不为?”
郑承弼仍坐着,八风不动,说道:“我说了,郑家的血仇,郑家会亲手讨回,不会借手于人。中路什么时候破困而出,我郑家已经等待了一百多年,不必急于一时。只是那故意弄个贵重药方出来祸害百姓,图谋邻国的人,怕要声誉扫地,民怨沸腾,后院起火了。你放心,在你们推出贵重药方之前,我郑家保证守口如瓶。至于我郑家推不推出廉价药方,或何时推出廉价药方,那得看陛下的诚意了!”
“呯”小客厅里郑承弼和风染同时听到卧房里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到了案上,或者是被摔到了案上。风染转头对着卧房里,柔声道:“你小心一些,莫要惊醒了响儿,我外面没事。”
郑承弼并没有听见卧房里皇帝说话,只是再没有发出别的声响,想是被“外面没事”四个字安抚了。
听卧房里安静了,风染才回过头了,神色一霎间,变得有些冷戾:“外祖大人既然不听小染好言相求,便不要怪小染逾矩失礼!”
郑承弼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喝问:“你待如何?”
“外祖大人不在朝堂,想是不太清楚凤国政务分派,小染便给外祖大人分解说说。陛下授了小染兵马都统帅一职,一应战事策划安排,均归小染统筹指挥,陛下一向少于插手军务兵权之事,要问诚意,外祖大人只管问小染要,陛下不管这事。”
郑承弼哈地一笑:“孙儿,你倒是说说,你可以给郑家什么诚意。”
“小染刚说了,孙儿的诚意就是督促郑家辅佐陛下打开局面,出兵北伐,东征西讨,驱逐雾黑,平灭匪嘉,一统凤梦,立下不世功勋,郑家便能出阁入相,封王封侯,荫庇子孙,恩泽后代。”
话已至此,言至义尽,多说无益,郑承弼轻轻一哼,站起身,便向外面行去。风染身形一闪,便挡在了郑承弼身前:“外祖大人请留步!”
郑承弼自知武功比风染差太多了,只瞪着风染,怒道:“你想怎么着?”
风染吸了口气,用尽量平淡的语气说道:“外孙儿还没话没说完。”一边说着,一边身形向郑承弼逼了过去。那种无形的杀气,漫天逼勒向郑承弼,只逼得郑承弼不得不后退了一步,然后两步,三步……步步后退。一直把郑承弼逼着退回到先前的座位旁,风染才一指座位,恭声道:“外祖大人请坐,请听外孙儿把话说完。”
自己怎么会被外孙逼回来了?直到郑承弼又坐回到椅子上,才回过神来,气愤愤地道:“你说!”
“小染既然担负着凤国兵马都统帅的官职,自然该尽职尽责。外祖大人未在我朝为官,算是平民,论理,小染是管不到外祖大人的。不过刚才外祖大人已经听小染说过我凤国对喆国的渗透计划,此行为便属于参赞军机,为防军机败漏,外祖大人便该当归属我都统帅府管辖……”
郑承弼这才后知后觉地想明白,刚才风染把凤国准备向喆国渗透,对海港巧取豪夺的机密坦然告知的用意,不由黑了脸:“你敢!”
风染又淡淡一笑:“外祖大人想多了,小染的意思,只是想请外祖大人搬来我府上长住,以便小染早晚孝敬而已,岂敢对外祖大人不敬?”这话说得好听,意思不是想软禁他么?气得郑承弼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听风染又云淡风清地补充道:“哦,回头把大舅二舅还有修羽表哥他们都请来府上住着,大家住在一起,热闹。”
郑承弼到底年纪大了,气得浑身筛糠一样乱抖:“小染!枉我郑家养大你,你竟这么恩将仇报?!”
风染又是一笑,道:“小染不过是请大舅二舅他们来陪外祖大人一起住在我府上而已,外祖大人又不是没住过,我这府里上上下下还像以前那般,断然不敢怠慢了外祖一家,这也叫做仇报?”
明明是软禁,偏偏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说得郑承弼驳都没得驳,只坐在椅子上气鼓鼓地呼气。
风染又说道:“大舅二舅他们可是有军职在身的,小染虽是晚辈,却是主事之人,为防军机泄漏,照理是该把他们都监禁起来,严加看管。”
郑承弼色厉内茬地咆哮道:“竖子,尔敢!”
风染就站在郑承弼身前,忽然双膝一曲,跪了下去,说道:“此事若只涉及小染一人,小染份属郑家晚辈,万万不敢冒犯各位长辈。只是,事关陛下声誉,事关中路破困大局,小染不能为私情而废大局,留外祖大人长住,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外祖大人成全。”
郑承弼霍地带着椅子,转了半个圈,避开了风染的下跪,冷哼道:“风将军这么有出息,我老头子受不起将军的大礼!”
郑承弼不受自己软求,风染也不强求,便站了起来,轻轻弹了弹衣袍上沾染的尘埃说道:“外祖大人是想带着大舅二舅他们长住我府上,还是回北面容苑那里去住,全凭外祖大人一言而决。”想不被软禁,就必须答允对捏造贵重药方之事保密。
郑承弼也是个有决断之人,只沉默了一会儿,便道:“罢了,郑家并不知贵重药方之事,郑家的药方来历,仍是另有其人。”
风染早已经被历练得心思通透,一下就猜透了郑承弼话里的机锋,闻言“嗤”地一笑:“外祖大人,不要跟小染打这文字官司。小染只要外祖大人明明白白承诺一句:对瘟疫药方之事,无论新旧药方郑家不吐露一言半语。郑家手上没有药方,等陛下颁布出药方之后,京畿守军各营都会服用由太医院医官按照药方熬制的防治汤药,郑家军也不例外。”
第381章 亲疏有别
风染绝不能允许有所谓的第三张药方的存在。不能让郑家拿着第三张药方收买他凤国军心,或是拿来跟自己讨价还价,甚或是背着自己跟喆国汀国进行私下交易。
“一言为定。”被风染一句话,封死了自己留下的退路,郑承弼气咻咻地站起来,走到风染身畔,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敢胁迫外家长辈,便不怕遭报应!”他算是看透了,风染所谓的跟他商谈,就是打算软硬兼施胁迫于他,根本就没有留下容他讲价还价的余地。
以前不都是风染听从他的号令么?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关系倒转了,他的外孙儿敢于命令他了?命令不成,还敢于胁迫他了?郑承弼忽然若有所悟,觉得风染在皇帝面前都没有短了声气,在自己面前,又哪会缺少声气?如果说,风染是郑家养大的雏鹰,如今,这鹰已经长大成人,展翅高飞,甚至可以把郑家一样踏在脚下!
风染略略低着头,只道:“小染送外祖大人出去吧。”
郑承弼一拂衣袖:“不用了,何必假情假义!”
等郑承弼走了,风染伸手轻轻一拨郑承弼坐过了椅子,想把郑承弼拉着转了半圈的椅子摆正。本不用风染亲自整理家具,风染只是觉得自己忤逆的长辈,心头难过,尤其是郑承弼那句“遭报应”如同诅咒一般,回响在他耳畔,是啊,他生出来就煞死了母妃,六亲无靠,罪孽深重,他是要遭报应的人。风染只是在失魂落魄之下,随手扯过椅子想拉正,不想那椅子竟然“咔嚓”一声,断了一条椅腿,椅子顿时歪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