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月在跟风染探讨政事时,风染多数时候仍旧只是听着,一言不发,唯有对与阴国相关的事务,才会关注。
这日,一大清早,庄总管便亲自跑到容苑来,催着小远赶紧服侍风染起来洗漱更衣,报:皇后娘娘驾临!
等风染懒懒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洗漱更衣,又用了早膳之后,毛皇后已经在前堂前厅上坐着,把一盏茶水都喝清亮了!
风染一身如常装束,走进前厅里,向毛皇后行了跪拜之礼。毛皇后素手一抬,道:起来,看座。语气平静,显得气定神闲。这是在自己府上,风染便不客气,大喇喇地在皇后跟前落座。双方喝茶无语。
毛皇后暗暗打量着这个夺了自己新婚之欢,令自己颜面大失的男宠,风染也暗暗打量着自己差点被毛恩清君侧的毛皇后。风染对女人没什么鉴赏力,只觉得毛皇后生得还算清丽端庄,跟众大臣吹捧的淑女之姿,相去不远。其实,皇后贤不贤,跟自己没有关系吧?
茶过三巡,风染看毛皇后仍是不急不燥的样子,只得先发问了:皇后娘娘光临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毛皇后优雅地放下茶盏,轻启朱唇,娇啼宛转地道:本宫只是来公子这里看看。手一抬,旁边的女官赶紧上前扶住毛皇后,毛皇后便在宽敞的前堂前厅里四下踱步,打量张望。
看看?看啥?
风染道:这里从前是太子府,风染从未进行过改造。言下之意,这就是从前的太子府,没啥好瞧的。
毛皇后张望打量够了,又由女官扶着,坐回了主位,笑道:本宫知道这是太子府,想本宫的孩儿,将来会住在这里,不是么?
风染恍然想起,他似乎听人说起过,皇后已经怀孕了。难道皇后是来替她肚子里的孩子抢房子住的?看毛皇后的腰身,确实微微凸出,据传是皇帝在新婚之夜春宵一度的结果,那么毛皇后当在秋末冬初时生产,只是谁能说,她生出来的就是嫡长子?就算是嫡长子,也要长到十八岁才能住进太子府,毛皇后这么早就跑来抢房子了?
风染端坐着说道:这里以前是太子府。不过陛下已经将它更名为风园,赏赐给了风某。娘娘的孩儿想要住进来,还得先问问风某同不同意!
毛皇后听了这话,一点不恼,只轻轻笑了一声说道:都下去,本宫有话,要对风公子说。
有了上次太后娘娘来闹事的先例,又有贺月发话再前,庄总管带着尚掌事等一众护院,虎视眈眈地在前厅外盯着,生怕风染吃了亏。
既然毛皇后先遣退自己的女官宫婢内侍等,风园方面也不好不退,料想凭毛皇后一个怀了孕的女人也不能把风染怎么着。
庄总管站在外面,拼命竖直了耳朵想听个动静。不想前厅里只听到毛皇后一个人的声音,风染从头到尾都不则一声。可是,从毛皇后的话语中,却又不是在自说自话,显然是在与风染一问一答,这是怎么回事?庄总管回顾身边的尚掌事,从尚掌事眼中也看出了类似猜疑。不过尚掌事是习武之人,对武学的猎涉比庄总管广得多,最终用不太肯定的声音道:是凝音成线?那是内力练到相当高的境界时才能练的一个内力功法,能用内力把声音凝练成线,直接送入对方的耳中,音不入余耳。
庄总管忽然意识到,这几个月,风染的功力恢复得极快,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恢复到这种程度了!贺月在自己身边养了这么个武功高手,真不知是福是祸。风染要护着贺月,便没人能伤得了贺月,是福;风染若想不利于贺月,也没人救得了贺月,是祸。
庄总管从毛皇后一个人的说话里,听不出什么端倪来,只是听得出,毛皇后似乎对风染并没有太大的敌意,语气还极平稳,中间有提到过毛恩。似乎是毛恩从北方南枣郡带回了什么东西,委托毛皇后转交于风染?毛恩不是要杀风染么?这两人什么时候有关系了?
密谈进行的时间并不长,前厅门再度打开后,毛皇后便仪态万方地微笑着带着女官内侍们向风染告辞而去,风染冷冷淡淡地站着微微颔首,高傲而漠然地看着皇后离去。
庄总管再是总管,他也不好过问主子的事。不过,皇后造访风园的消息却很快传开了,晚上贺月便问风染,毛皇后来说了什么。
风染只淡淡地回道:她说,她会给陛下生出个皇子来。
贺月一怔,抱着风染哈哈地笑:她来气你呢,气你生不出来。染儿,她还是小孩儿,别跟她一般见识。
风染没说话,也没动。贺月止了笑,正容道:染儿,我是皇帝,有些事,必须要做,有些责任,必须要承担。
比如帝裔的传承。
第160章 这一生,何去何从
贺月天天上朝,晚上又宿于皇宫,要隔三岔五才来看风染一次,使得风染的日子骤然空闲了下来。
随着身体的好转,功力的恢复,日子的平静,风染的伤痛也渐渐平复,心头那些累累伤痕,虽远未愈合,却也不再痛得让他战栗不止。在贺月不在的时候,在练功之余,空闲的时间太多,风染独坐在容苑的小书房,不自禁地会回想过去一年多发生的事,也回首过去二十年发生的事。
母妃耗尽生命才生下了自己,之后自己受尽体毒折磨才长到七岁,被送上玄武山后一直挣扎求生,好不容易控制住体毒下山回到阴国后,还没有来得及扬眉吐气,就被贺月所逼,开启了军旅生涯,紧跟着便是营救陆绯卿,把自己失陷在贺月手里。风染他这辈子过得艰难,也过得匆忙,从来没有好好审视过自己。如今回想起来仍旧伤痛得历历在目,但是,终究隔了一些日子,多了一些理智和平静。
首先,是郑承弼那句“还怕我郑家没有精壮儿郎供养于他?”深深震动了他。下山之前,玄武真人的临别赠言竟然是“自二十五岁开始,未老先衰,寿不过三十。好自为之。”那时,风染才十五岁,可是已经度过了人生一半的光阴!后来被贺月两次挟制,被迫留下时,风染是真的灰了心,破罐子破摔,反正身体已脏了,又活不长,在哪养老不是养?郑承弼那句话,在细思之后,却让风染的心思渐渐活络起来,他第一次去想,如果他能活出正常人的寿数,他要做什么?以前,他的人生没有什么好筹谋的,他就想等陆绯卿长“醒”之后与之归隐山野。如今风染想,他自然不可能留在风园终其一生做个男宠,那么,他要做什么呢?
其次,他对陆绯卿的那份不伦感情,已经渐渐淡去。自陆绯卿逃走后,他还是很挂念他,知道陆绯卿养好了伤,夺得了鼎山比武的魁首后,投进了汀国兵营。后来,又从郑嘉的只言片语中知道,幻沙公主对一个姓陆的低级将领似乎有所青眼,如果郑嘉口中所说的那个陆姓将领就是陆绯卿,那么陆绯卿正在接近他喜欢的女子。当风染知道陆绯卿喜欢的是女子时,心是那么痛,痛得滴血,如今知道陆绯卿正在接近他喜欢的女子时,风染只觉得有些淡淡的惆怅,与当初那鲜明的痛楚对比,恍若隔世。陆绯卿已经喜欢上女子了,他一辈子也长不“醒”,自己对陆绯卿的感情注定无望。现在他又一身肮脏,也已经不配再去喜欢陆绯卿那样纯净清澈的人了,这段感情,不管风染愿不愿意,他都必须放手了。风染本是个理智冷静,又提得起,放得下的人,知道他再不放手,只是徒劳地增添自己的痛苦而已。沉吟之后,痛楚之后,风染终是断然割舍了这份从不曾开始过的不伦感情。所幸,风染从未对陆绯卿有过非礼越矩的举动,他们,还是兄弟!那份兄弟间的感情,是从小一点一滴培养起来的,其深厚处,一点不逊于那不伦之情。风染想,如果陆绯卿有了危险,他还是会舍身去救。他的绯儿值得他那么做!
了断了与陆绯卿的感情纠结,回头审视自己与贺月的感情。不!他与贺月,哪来的感情?有的不过是玩弄与被玩弄!囚禁与被囚禁!挟持与被挟持!不管贺月如何温情脉脉地待他,如何细致妥熨地惜他,如何备极宠溺地护他,也掩饰改变不了,他是贺月的男宠这铁一般的事实!不管贺月对他是种什么样的感情,他是绝对不会对贺月动情的!他是越来越喜欢贺月带给他的欢愉,那也仅止于是身体上的喜欢。风染承认他在身体上的软弱与沉溺,然而那也只是身体上的沉沦,与感情无关!
抛开与贺月的私怨不谈,风染不得不承认,贺月是个好皇帝,大有成为一代明君圣主的趋势。
看着贺月几乎天天舌战群臣,一步一步不屈不挠又殚精竭智地实施着自己的政策政令,其坚韧坚毅的性子,叫风染都觉得佩服。贺月的武功虽然远不如自己高强,但是,贺月给风染的感觉是强大的。是的,贺月是强大的,如果贺月不够强大,又如何能够一次次囚禁自己?一次次挫败自己?终把自己困在他身边,成为他的禁脔?
风染看着贺月一天天向着自己的圣主明君,向着自己的宏图伟业迈进,而自己却一天天无所事事,虚掷光阴,终归心有所动,终归心有感慨。看着贺月不停地操劳忙碌,活得那么鲜活而充实,自己却跟普通男宠一样,空虚无聊地等待着被临幸,等待着贺月施予自己一场身体上的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