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犀牛》这部就是他们所要赔偿的影片之一,又或者,只是对赌的影片之一。因为协议中的收益尚有欠缺,所以才推迟上映后又重新策划了么?
娱乐圈的玩家们,将这对赌的游戏光明正大地展示在大众面前,让一切为了利益的阴谋诡计与钩心斗角,都变地如此名正言顺。
若是许由没有猜错,石诃子的团队,也和力原签下了某种对赌协议。所以昨晚的事情,只是为了刻意制造绯闻?这种买通几个狗仔就可以达到同样效果地绯闻宣传,他们又为何要假戏真做?也是因为名正言顺地——资源置换?
中午十二点,曲不言回到停车场。
“水林湾。”三个字之后,大切出库,大切侧方位停车。一路沉默。
电梯门开,电梯门关上。二十一层楼的安静。
电梯门开,门开,门关上。二十七步的沉寂。
曲不言将搭在左手手臂上的西装外套放在犀牛头椅上,许由看到了,他左手上的那本书。许由看了一眼,就移不开了。像是一个曾千万次虔诚跪拜的神灵,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这个谦卑又惶恐的信徒面前。
曲不言路过许由,像将雨伞放进雨伞桶中一般,将那本书随手放在许由的怀里。许由的目光,在怀中下意识接住的书上慌乱。慌乱中抬起头对正走向厨房的曲不言谦恭地鞠了一躬:“谢谢您。”
曲不言进了厨房,许由双手捧着这本书。书是崭新的,尽管已距离印刷出炉已经十余年的时间,可是许由仿佛还能隐约闻到崭新的墨迹味。这是未曾被翻阅的书,所特有的味道。这味道,妙不可言,更不可求。
这本,也只能是崭新的不曾被任何人翻阅和触碰过的书。否则,曲不言是不会愿意碰的。可是,他的沃尔夫呢?怀中的这本崭新书的同胞兄弟呢?
许由的每一次失神和回神,都是因为外物的声音和气味。这次也是一样。曲不言将冒着热气的碗放在餐桌上,转身回了厨房。曲不言再次将碗筷放在餐桌上时,许由已经很乖觉地抱着书来到了餐桌旁。
“吃饭。”曲不言已经认真地开始吃面。许由小心拉开座椅坐下,将书放在膝盖上,左手还扶在书上。将碗往身边拢了拢,身子微微前倾到桌子上,右手握起筷子,开始打搅热汤中泡澡的饺子们。
“下午见云轴。”曲不言第一次在吃面的时候同时做了其他的事。许由没有抬头,他一边将刚夹起的饺子送进口中,一边小心揣测着,这个喜欢用陈述句表达一切的男人,此刻想表达什么?在《犀牛》即将上映之即,见冯千姜和朴广白是为了资源置换,见石诃子是为了对赌协议,见编剧云轴,是为了……
“资源置换么?”许由只将刚送进口中咬了两下,就吞了下去。不认真咀嚼,也是一种暴遣天物。
“不识抬举。”这个喜欢用陈述句的男人,连教训和斥责都如此平淡。
许由用筷子捅破了碗中的饺子,饺子中包裹地汤汁瞬间在汤中散开。空气中奔放的饺子香掩盖了一切气味。
“如果许由对您还有点用,您尽管拿去用就是了。”将许由引荐给编剧云轴,好让他今后多一条可走之路么?可是许由,怎么会以现在的姿态出现在他所敬仰和敬重的云老师面前。
曲不言以此厚礼所要置换许由的,又是什么?再一次为《犀牛》的策划么?石诃子的桃色新闻加上对赌协议都不够的宣传,他一个一文不值的无名小卒,又能做什么?打禁忌牌?
对仅仅是制片人的曲不言来说,《犀牛》究竟有多重要,值得他宁愿打禁忌牌也要为这本就火热的宣传锦上添花?
冯千姜要得是提高朴广白的身价,石诃子要的是填得上对赌协议的票房。曲不言,要得又是什么?
“你觉得你有用。”这几个字从这个男人口中出来,淡得让人心底生寒。许由戳着碗中饺子的手顿了一下,他才发现,碗中的那些舒舒服服泡澡的饺子们,全都被他这个刽子手开膛破肚。
“许由想,除了做代驾,可能,对您来说还有其他的用处……”不然的话,曲不言又为何让他一次次欠下债。对曲不言来说,所有的东西都是可以置换的,所有的东西都需要置换的不是么?
第一次,他施以雨伞,周全礼貌的许由以尽量专业的代驾为谢;第二次,许由抛却自己所设定的周全礼节归还雨伞和钥匙,他又施以饺子;第三次,他们以雇主和雇佣这种相对平等的方式相安无事,可是膝盖上这崭新的书,还有云轴的引荐,曲不言是要他拿什么置换。
这一切的开始,都是许由在电梯上初遇他时习惯作祟。
他说:“你觉得你有用”。除了做代驾,除了做一个尽量合格的代驾,许由能想到的,也只有成为他可能要打的禁忌牌中的牌罢了。
可是曲不言这句“你觉得你有用”,又像是在陈述另一个事实。警觉而伶俐得可怜的许由,还是将这句话更准确地翻译了一下——“你,一无所用。”
许由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你很懂事,也很聪明。”前半句,曲不言是第二次说;后半句,他想表达什么?许由没有抬头,筷子停在了皮肉不分的汤面上,等着曲不言接下来的陈述。
“你很有自知之明,也很自以为是。”许由第一次知道,原来,嘲讽和碾踏也可以用陈述句表达地淋漓尽致。
“你最知恩图报,也最不识抬举。”许由的视线退到膝盖上的书上,后半句,曲不言也是第二次说。这个男人,早就把他看得透彻;这个男人,把看得透彻的许由一层层剥开,将他所看透得一切暴露在许由面前。
“不识抬举”,这就是他眼中的许由。
曲不言并没有再碰那碗面,他将筷子放在被品尝了一半面的碗上,起身离开了餐桌。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消失在关门声之后,许由的视线停在那半碗面上。
如果不认真咀嚼,是一种暴遣天物,那么这浅尝辄止的消费,是不是一种犯罪?
许由的视线又移向面前面目全非的饺子,这半途而废的品尝,岂不是罪不可恕。
罪不可恕的许由,将膝盖上的书放在餐桌上。端起剩着一半混沌的碗——如果那还算是混沌的话——和剩着一半面的碗,第一次走进了厨房。
厨房内双开门冰箱,烤箱烤炉,油烟机和其他一些必须的厨具,几只相同款式的碗,还有一些其他的餐具。曲不言的东西,一向是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许由将碗筷刷洗干净,重新回到餐厅。餐桌上崭新的书,还静静躺在那里。像是等着人来翻阅品读。许由将书拿起,走进书房。沙发上散落的零钱提醒他,他只是个雇佣。
如果这是曲不言想要预支给他这个雇佣的薪水,他是不是可以不识抬举地辞职了?这些钱,明明已经足够他回到南京。
许由将手中的书放进包里,收拾起沙发上散落的纸币,整整齐齐地放在书桌上,然后出门下楼。
他是个代驾,他还有工作要做。就算不识抬举,也要有自知之明。
作者有话要说:
太宰的废话连篇:
小由,敏感卑微,又想得太多。
第11章 离开
许由不出意外地没能知道,曲不言究竟有没有去见云轴。因为从中午两点钟到凌晨两点钟,一直在宛平地下停车场等着的许由,根本没等到他的雇主。
大切出库,大切入库。电梯门开,电梯门关上。电梯门又开。
打开门的许由,又一次怔在了门外。这次把他挡在门外的,是恐惧的香烟味。这香烟味的来源,是蜷着身子坐在犀牛头椅子上的那个女孩。
女孩不过二十岁的年龄,顶着一头黑色的自来卷,刚好垂到肩膀的长度;身穿一件红色连衣裙,赤着脚蜷坐在那里。她右手夹着一个红色的Zippo,左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的燃了一半的烟,正义无反顾地按在犀牛头椅背上捻灭。
女孩听到了开门声,手上将犀牛头椅当做烟灰缸的烟蒂还没来得及移开,就警觉地转过头来。看到许由的那一刻,脸上的防备与慌乱换成了怯生生而又讨好般的微笑。像是闯了什么祸事不小心被旁人撞见,猝不及防又担心被告发。
女孩看起来像个学生,许由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觉得这烟草味令人恐惧。他微笑着对女孩点点头,进门后轻轻将门带上。
“老曲有洁癖。”女孩的声音很清脆,像是晨风下摇曳的驼铃的声音。她将捻灭了的烟蒂从犀牛头椅上移开,一分钟前还完好无损的犀牛头椅,此刻已被将它当做烟灰缸的女孩,恶作剧般烫出了一个破洞。
恐惧的香烟味中,生出了一种任性的毛发烧焦味。这不恶而严的沙发上的烟头烫穿的地方,像是被胆大包天的蛀虫啃食过的蛀洞。
“老师有洁癖。”·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被两人一前一后相互确认告知。看到女孩的第一眼,就明明看到她脸上掠过的慌乱。既然慌乱,还为何这般明目张胆?
许由不知道,曲不言会如何处理这个巨型烟灰缸。会像处理五分熟牛排还有那朱红色雨伞一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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