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得意洋洋地迈步而去。皇上却又是一指把那纪秉文给留了下来。
“皇上,微臣有一事相求。”
“哦?所为何事?”
“微臣斗胆向皇上讨一个人。”
“不准,朕爱极了全澔泡的一手好茶,一日不饮便心神不宁。所谓大局为重,还是让他留在朕身边砌茶吧。”
“恕臣斗胆直言,此人于查案大大有利,若缺了他便事不成。皇上江山不固,与饮茶孰轻孰重,皇上自有圣断。”
这师徒两人怎么说话都一个口吻?前一句不敢,后一句斗胆,口中说的话却净是威胁。
“李全澔你以为如何?”
“奴才不敢僭越,一切依凭皇上安排。”
“你们都说好了来逼朕的是吗?”
“微臣惶恐。”
“奴才不敢。”
“都起来吧。”景嘉望进李全澔那一双坚定的眼里,那眼神决绝的一如那日长跪不起,一如那日说要去皇上身边,而这一次,又是为了离开……他知道只要李全澔下定决心的事,纵使是天崩地撤也唤不回头。
只得叹口气道,“也罢,不过是个奴才,便让他随你去吧。可千万要活着回来。”
“谢皇上恩典。”
在他手下丧命的没有数千也有数百,他最不珍惜的就是自己这条性命,景嘉从来不知道,把自己的性命豁出去那是简单,但要看着喜欢的人去犯险却是生不如死。
那日抵死缠绵,虽然每每都把李全澔往死里做,恨不得让他完全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但终究,他依然是另外一个人。有自己的思想、行动、才情,而自己正恰恰爱的是这完整的一个人,多一分减一分都不得。也许爱到深处,才知道总要放手。
于是隔天一早,二马二车,二主二仆,便就这么行装从简地上了路。才刚出了城没多远,便见城中升起了白幡。
“这是哪家的皇亲国戚的丧事呀?”容子杰问道。
李全澔闻言勒马,翻身下车,恭恭敬敬地对着皇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这才听到小厮缓缓道,“这能在城中升白幡的只有国殇,而如今国殇怕是只有……”
接着话语便随着马车离去而消散在风中。纪秉文掀帘一看,见那李全澔望着皇城的方向怅然若失。李全澔和太上皇、皇上纠缠不清的那点破事他后来也略有耳闻,而如今看他只是昂首伫立,不知在想些什么。见他偷偷抹了把泪,回到车上已是神色如常。
“怎么了?”纪秉文问他。
“没什么,就是一个故人……”
当李全澔扬着马鞭迎头赶上的时候,却听到那主仆两人正在大骂这太上皇死的蹊跷,怎么人好端端地就突然病故了?怕是新皇又从中作梗。新皇杀人如麻,寡廉鲜耻,不配做个皇帝。但一见了李全澔又立刻噤声。在他们眼中,这太监就是贵伏在御书房前的一条狗,随时准备抓住他们的小辫子,向朝廷参上一本。
李全澔只是朝他们一笑,笑的回眸生百媚,笑的他们打从心底发寒。
这还不解气,容子杰便大着声音对纪秉文道,“纪学士,您怎么就特意跟皇上指了个太监来使?就不嫌碍手碍脚的吗?”
“全澔胆大心细,伶俐的很,倒是不太麻烦。”
“能得状元郎如此谬赞,李全澔你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明明时序已经入秋,容子杰手上却还握着柄扇子故作风雅,但却怎么越看越眼熟。
李全澔看了只是笑,“那是,承蒙纪大人谬赞,奴才担当不起。”
“你一个奴才怎么这样说话,真是画虎不成反倒成了那什么啥去了。”说着便气得拿起手中的扇子猛搧。
“奴才这样说话惯了,不得大人喜爱,还望大人海涵。”
他们就这么一来一往,所有的攻坚都在李全澔那看似无害的笑容中不愠不火地一一被瓦解,像是出手都打到了海绵里使不上力。
最后还是纪秉文看不下去,“容郎中,纪某不才还做过全澔几年的教书先生,还是留点口德,纪某听的怪不自在的。”
“哈哈哈,这年头连奴才都能有状元郎为师,秉文你可别再让我笑话了。”
李全澔给他师傅使了个眼色要他别发作,对着容子杰再道,“容大人手中的扇子可是李子遗所绘?”
“哦,你这奴才倒是有点眼力,这柄扇子可要十两银子一把呢。”
李全澔听了差点没从车上给摔下去,忍不住爆了粗口道,“不带这么黑的吧?我当初去卖的时候才换了二两!连同之前那批字画的分红一共也才十五两。这也太黑了!”
“这么说来倒是有听说,说李子遗的墨宝都是由一个宫中太监送去卖的,这该不会就是你吧?”
“正是奴才。”
“那你可知道李子遗究竟是何许人也?”
“正是奴才。”李全澔还悔恨的牙齿痒痒,虽说一个五品官一个月月钱也没有十五两,但这一转手就赚了五倍,实在太黑。
容子杰挥着扇子还想再损他,但转念再一想,这纪秉文都认了他当学生,若眼前这看似卑微的小太监竟真是李子遗的话……他抹了抹冷汗,手上的扇子一时倒也不知是该扔还是继续搧着。
“全澔,这李子遗真是你?”
“正是学生。那书画铺的掌柜嫌学生的画不好,还砍价呢,真是气死我也。”
“回头让为师给你指点指点。”
“谢先生不弃。”
“唉,你这小子还真出息了,真和过去那个连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的孩子搭不上一块。”
“先生莫要再笑话学生了,这不都已经十年过去了吗?”
纪秉文看着学生驾车的背影,倒觉得有几分骄傲起来。
此去据州的路上倒也是相安无事,几个文人雅士坐在一块,除了风花雪月之事外,便是吟诗作对。容子杰这才对李全澔这个太监大大改观,不禁有几分佩服起来,也不再老是找他碴,反而开始以礼相待。以前总听闻别人说,皇上跟前的那李全澔,为人奸巧,趋炎附势,最爱在圣上面前搬弄是非,那最好是敬而远之。但这一个月相处下来,倒觉得这人颇有才情,值得结交。
马车辘辘,转眼间那据州城便已近在眼前。越往据州城走,便越是一副残破衰败的景象。明明正值秋季,正应该是丰收的季节,却只见农人对着被大水冲走的农田发愁,洪患不只带走了作物,更将原本肥沃富庶的土壤也都给带走,怕是接下来几年收成都不好。孩子饿的在路边大哭,但母亲也因为饥饿而挤不出奶水,只得把孩子揣在手里哄着,无语地流着泪水。宛若人间炼狱。
“这赈灾都赈到哪去了啊?”容子杰这看着也是于心不忍便急道,“这水一定得治。”
“那是自然。”纪秉文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钱来,买下一个蹲在路边饿的面黄肌瘦的少年,说是雇他三个月做小厮顺便带路。他娘大概知道是遇着贵人了,连连说不用还了这儿子就当买断了,送回来咱们家里也养不起,说的那孩子眼泪直掉。
“娘这是为了你的前途好,跟着官人好好做事,哪天发达了可别忘了娘,别忘了这西家村。”
少年抹抹眼泪,用力点了点头,把那张小脸又抹得更花了。
李全澔一脸麻木地看着眼前这生离死别的场景,却怎么也无法生出什么更多一点的想法。大约这几年在宫中看得多了,一颗心也就跟着冷了下来。
少年终于和他娘道了别,依依不舍地坐上马车,还一直往回望直望到再也看不清母亲的身影为止。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李全澔问他。
“我叫姜小砖,今年十三岁。”
“我是李全澔,接下来还有很多要让你学的,虽然时间不长,但你就先跟着我吧。”
小砖闪着一双闪亮亮的大眼睛,露出小虎牙甜甜地喊了声,“全澔哥。”
李全澔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被小孩子给吃定了。这不手把手地教他如何驾车,如何伺候主子上下车,行李有哪些该怎么整理,各种细项要他一一记下。小砖灵巧,倒也学得挺快,转眼不出三天的时间便已学了个大概。
“全澔啊,我怎么觉得小砖驾车驾的比你还稳呢?这一路颠的为师架子都要散了,才知道原来是你闯的祸。”
“先生,这不是人各有长吗?那要适才适所才是。”
“好好好,你该去哪就去哪,别在这碍眼了。”
李全澔笑嘻嘻地把小砖拉到旁边跟他换了衣服。小砖这辈子还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还楞着,他全澔哥想了想便又拿了件袄子往他手里塞。
小脑袋歪着想了想,小脸蛋就是一瘪,“全澔哥你也不要小砖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尼玛我按到直接发表啦呜呜呜,今天三更,接下来休息两天。我的存稿QQ
☆、第20章
“我还有些事要办,纪大人就拜托你照顾了。”
“你要去哪里?会去很久吗?”
李全澔想了想,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声很快就回来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容子杰问起,纪秉文只是淡淡地说,“我有几个亲戚朋友在据州,托他去办点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