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多来,他何曾没有想过,来父母和杨家人的坟前拜祭一番,可他知道这样的要求可能会节外生枝, 可能会让刘璟为难,所以他无论多想都一直不曾提过。
没想到,刘璟会主动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几人穿过荒僻的山路,柳岸已经能远远的看到墓地的坟包,这一刻他心里百般情绪骤然齐聚,像惊涛骇浪般翻涌不息。
他既忐忑不安,又有些近乡情怯,几次险些从马上跌下来。刘璟刻意放慢了速度与他并骑,却没有开口说话,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对此时的柳岸而言都毫无意义。
差不多到了地方之后,柳岸机械的从马上跳下来,刘璟不动声色的伸手扶了他一把,继而握着他的手臂朝一旁的分岔路走去。
贺庆将马拴好,然后拎着一筐祭拜需用的纸钱香烛等物,快速的走到了两人前头。
待柳岸和刘璟走到的时候,贺庆已经将东西摆好了。他自己燃了三炷香对着墓碑拜了三拜,然后便退到了远处。
眼前的坟墓修得还算齐整,虽然不抢眼,却也绝对不寒碜。而且打眼一看便是有人打理过的样子,并没有常年无人照看的荒芜感。
“每年的清明,我都会派人来扫墓,所以你不必担心他们在那边受苦。”刘璟轻声道。
他告诉柳岸这些事是怕柳岸心里自责,但柳岸听了却觉得十分感动,他这个做儿子的没做到的事情,倒是刘璟一个外人替他做了。
“之前实在是不敢让你冒险,所以一直没敢告诉你,也没敢让你过来看看。”刘璟道:“如今你已经长大了,带你过来看一眼,也算是全了你的孝心。但是你必须答应我,将来不论是什么时候想要过来,都要知会我,免得给旁人看见,节外生枝。”
柳岸早已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点头。刘璟知道少年定然有话想对双亲说,于是伸手在柳岸肩膀上轻拍了一下,继而转身走远了些。
“爹,娘,儿子来看你们了……”柳岸只说了一句话便泣不成声。
少年双膝跪在墓碑前,点了一把纸钱放到盆里,泪如雨下。那一刻,以往所有的愤怒、委屈和孤独,似乎都奇迹般的得到了安慰。
都说人死如灯灭,可失去至亲之后,人们还是会忍不住期待着“人死并非如灯灭”,如此一来,祭奠变成了抚慰丧亲之痛的最佳良药。
无论怎样的思念和痛苦,都可以通过祭奠消解些许。柳岸回到漓州,无异于再次经历一番这场灾难所带来的痛苦,但是这种痛苦却像是助人涅槃的烈火,带来痛苦的同时,也带来新生。
刘璟立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跪在墓前的少年,心中万般不忍,却又不得不忍。柳岸总要面对这一切,否则将来永远走不出这场灾难。
直到少年抽泣的背影略微平静了些许,刘璟才重新上前。他取了三炷香,并肩跪在柳岸身边,朝着柳岸父母的墓碑拜了三拜。
柳岸心智已然成熟,纵然再多的痛苦和不舍,他也还存留着理智,知道不能逗留太久,于是他整理好情绪之后,又磕了三个头便起来了。
“想说的话都说了吗?”刘璟问道。
“嗯。”柳岸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回道。
刘璟伸手揉了揉柳岸的脑袋,又带柳岸去拜祭了杨家丧生于那场灾难的其他人。其中有许多人对于柳岸来说都曾是十分亲近的人,于是他少不得又大哭了一场。
待做完这一切的时候,三人便纵马离开了漓州,朝着漓州城北的镇子里赶去。杨峥等人黄昏时候便到了,刘璟他们三人因为耽搁了小半日,于是到驿馆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三人一路风尘仆仆,都累得够呛,草草吃了些东西便打算睡了。
金路生原本一直是和柳岸同寝,如今已然深夜,金路生早已和旁人搭伙了。刘璟因为担心柳岸情绪失落,所以便点了有两张榻的房间,与柳岸一起睡。
两人躺下之后,柳岸望着满目的黑暗,却有些睡不着。刘璟自然也有些睡不着,但柳岸不说话,他便也不说话。这种时候,陪着就行了,硬是没话找话反倒不合时宜。
“谢谢你。”柳岸突然开口道。
白天哭得太狠了,少年的声音还有些沙哑,这会儿让人听了十分心疼。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放在心上。”刘璟道。
“我是说,谢谢你帮我葬了家人。”柳岸道。
“你已经谢过了,不必再谢。”刘璟道。
柳岸闻言一怔,却不记得自己何时谢过对方。
刘璟道:“两年前,你跪过我一次。”
经刘璟一提醒,柳岸也记起了那件事,当时自己并未向对方表明身份,难得刘璟竟然还记得。
“往后不要再这般客气了,整日谢来谢去,未免生分了。”刘璟道。
“嗯。”柳岸应了一声,便没了别的话。
片刻后见柳岸没有吱声,刘璟还以为他是累了睡着了,刚打算翻身入睡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黑暗中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刘璟心中一紧,便觉得有些心疼,于是起身走到柳岸的榻边,俯身将人捞起来抱在了怀里。
柳岸原不是个愿意在别人面前示弱的性子,但是借着黑暗的掩映,面前的人又是刘璟,他心里的防备和逞强便松懈了许多,于是索性将脑袋埋在对方的肩窝里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喵~
不要嫌弃我短小,这是一边开会一边偷偷码的~嘤嘤嘤
第51章
金路生大概是被人叮嘱过, 这一路上一直没往柳岸身边凑, 他那副管不住嘴的性子, 若是见了柳岸那双红肿的眼睛,少不得又会忍不住问东问西,倒不如让他俩保持距离来的直接。
柳岸起初情绪一直很低落, 后来慢慢的便也缓过来了。积压了那么久的情绪, 一夕得到释放,缓过来之后他性情便有些不一样了。
柳岸原本还算沉稳, 行事虽时常有些锋芒毕露,但总体而言不是个跳脱的性子。不过渐渐地,刘璟便发现少年话变得比从前多了些, 性子也活泛了些。
虽然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是坏, 但眼看柳岸笑得比从前多了,刘璟心里便觉得很安慰。
一行人转眼到了柳州的地界, 还未到城门口,便有征北军的人出城迎接了。
来的人中,为首的是个参将, 名叫何伍,带了几十号人马, 显然是早早得了消息,知道刘璟他们今日便到。
驻扎在柳州的征北军,都属刘恒远麾下,如今刘璟暂掌虎符,对他们都有调配权。何伍见了面便将军队的情况向刘璟作了简要的汇报。
刘璟现在是三品的平北将军, 若不论少帅这个虚职的话,实际上和何伍这个参将是平级。再加上他知道这里的将领都是刘恒远亲点的,值得信任,于是不打算对军务多加干涉,是以没有详细过问。
不多时,又有两名年纪比刘璟还要大上许多的将军,来见了刘璟。柳岸看何伍对他们的态度,推断出两人比何伍的官职还要高,恐怕应该是二品以上的正将。
正将在军中领兵人数可达万人以上,可他们对刘璟倒还算客气,可见刘恒远父子在军中的威信还是不错的。要不然,单凭少帅一个虚职,根本压不住这种靠军功上位的主将。
柳岸不曾见过刘璟这一面,见他面对这样的场面依旧十分从容,不由有些佩服,心里甚至有些不自知的骄傲之感。
晚上打发了众人之后,几人聚在一起喝酒,几日的奔波总算是暂时消停了。刘璟打算在此停留几日,之后再继续朝北江走。
何伍打了个照面,大概知道刘璟的性子,也没多做逗留,和贺庆、陶大聊了会儿军中趣事,也没喝酒,便告辞了。
杨峥总算是找到了点曾经意气风发的感觉,喝了点酒便朝着金路生絮絮叨叨起来,说的都是他曾经在战场上怎么怎么英勇、怎么怎么叫敌人闻风丧胆。
柳岸却在一旁偷偷看刘璟,被刘璟发觉他的视线之后,他便悄悄问:“杨将军说的不是他自己,是你吧?”
刘璟不由失笑,道:“我可没那么厉害,不然三年前就把大夏国吓跑了,那轮得着他们僵持了那么久?”
柳岸闻言也笑了,却又觉得刘璟就是很厉害的人,不然皇帝怎么可能同意他暂代征北军的虎符?
之前柳岸还有疑问,原以为皇帝既然会拿刘璟威胁他,便说明对刘家已经有所顾忌了。可今日一见他才明白,除了刘家父子,恐怕任何人都未必能控制得了征北军。
这支队伍在刘恒远手下多年,早已成了“刘家军”,若是虎符落到了别人手里,后果真是难以预料。皇帝不傻,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冒险。
况且,除了刘家父子,皇帝能依靠的武将也的确太过有限。更重要的是,刘恒远父子忠君与否先不论,忠国是肯定的,所以皇帝暂时不会急于动他们。
刘璟见柳岸不说话只看着自己笑,心里不由一动,忙转开视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柳岸见对方喝酒,自己也稀里糊涂的将自己的酒喝了,却辣的直吐舌头。
少年人酒量未经磨练,太容易醉,没几杯酒下肚,柳岸双目就有些失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