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闻言只觉得金路生似乎突然长大了,早已不再是那个跟着父亲后头无所事事的小少年,如今也有了自己的主意。
自去年秋天他们二人一起被人掳走至今, 已经过去了数月之久。
老金为了寻找儿子将商队都解散了,可茫茫人海,要寻找两个失踪的少年对于老金来说太难了。
刘璟的人找到老金的时候,老金整个人已经老了一圈,但是听说有了儿子的消息,整个人似乎又立马有了光彩。
数日后,老金被接到了京城,在帅府和金路生重逢了。父子骤然离别,如今相见自有一番难以言说的欣喜与委屈,两人抱头痛哭了好几场,说起这几个月的经历都唏嘘不已。
原本打算留下些银子再好好感谢一番刘璟便将人带走的老金,突然发现儿子言语间三句不离征北军,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其中的一员。
这小子脑筋不灵光,不是行商的料,读书也不行。虽然当兵打仗不是上策,可刘璟被皇帝困在京城的事情在外头传的很开,老金来帅府之前特意打听过,知道这是一支暂时上不了战场的军队,所以他一拍脑袋竟然没硬拉着儿子走。
金路生虽然不舍,却也是高兴的。他像一只羽翼初丰的幼鸟,终于决定煽动翅膀,不再依附于自己的父亲。
两个少年絮絮叨叨说了大半日的话,金路生一会说柳岸不在自己如何孤单,一会又说杨峥现在没那么讨厌了,如何如何护着他,还说老金这次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商队再聚起来,要是不行自己就拿饷银养着老爹。
柳岸只听他絮叨便觉得日子一下松快不少。
又过了两日,眼看快到正月十五了,再加上柳岸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除了还有些虚弱之外,基本已经行动如常,于是刘璟便打算带着他回京城。
回到帅府之后,柳岸才知道什么叫今时不同往日。
他从刺客手里救了六王爷的事情京城都传遍了,现在又有了一个忠勇将军的虚衔,只觉得走在路上人人看他的目光都变了。
因他重伤初愈,参与将士们的日常操练自然是不行的,但是刘璟为了给他一个名分,在他回府的第二天,当着所有将士的面,宣布了柳岸和金路生正式成为征北军的一员。
刘璟还借此机会,重新整编了自己带回来的将士。七十七人,分了八什,前头各十人为一什,剩下的七人为一什。每什为两伍,每伍五人,剩下的柳岸和金路生两个零头单成一伍。
而且为了兑现之前“给柳岸一个实在的头衔”这个承诺,刘璟特意任命柳岸当了伍长,不过他这个伍长只管金路生一个兵。
“柳伍长,要不要我教教你怎么当上司?”陶大忍不住打趣柳岸道。
柳岸哭笑不得,忙道:“陶大哥你就饶了我吧,我这一回府大伙见了我都开口闭口的将军长将军短,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出门了,现在又来了一个伍长。”
“大伙打趣你是把你当自己人,你这回救六王爷的事情,大家都对你刮目相看。”陶大道:“军队里不论出身,你若没本事,不管什么出身都会被人诟病,你若有本事,别人就只会看到你的本事。”
柳岸知道陶大这是在提点自己,心里十分感激,道:“陶大哥放心吧,我会好好干。”
陶大和金路生他们还要继续训练,柳岸左右无事便打算回住处休息,没想到进了院子却发现刘璟正立在天井里等他。
“少帅!”柳岸几步上前,然后看到刘璟手里托着一套叠好的衣服,一眼望去便知道是征北军的玄色武服。
“你的武服,我顺路给你送过来。”刘璟道。
柳岸郑重其事的接过,然后小心翼翼的将衣服抖开,果然在衣摆处见到了他熟悉至极的纹路。
“那天……在我家里,我看到了征北军的人,当时那个人的衣服上就有这个纹路……”柳岸一遍又一遍的轻轻抚摸着略有些凸起的纹路,道:“我当时不知道是你们,所以偷偷跑了。”
刘璟闻言一怔,这才知道几个月前他和柳岸竟阴差阳错的擦肩而过了,心里一时百感交集,又是惋惜又是庆幸。惋惜当初的错过让柳岸吃了那么多苦,庆幸最终柳岸还是到了这里。
“当时我家里人……他们都……我特别害怕,除了逃走我不知道该干什么。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是你把他们葬了……”柳岸说着眼圈一红,手里攥着武服,却倔强的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柳岸原本面色就没有恢复,依旧苍白的有些病态,如今这幅模样更是惹人心疼。
刘璟心中一揪,伸出一只手将他揽在了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揉着他的脑袋安慰道:“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就把我当成……当成亲哥哥一样看待……”
刘璟的肩膀宽厚温暖,带着一种特有的安全感,柳岸将脑袋抵在对方肩窝,一时之间只觉得心里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依赖感。
“柳岸……”金路生兴冲冲的抱着自己的武服跑进来,然后看着相拥的两人,顿时觉得尴尬不已,一时之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刘璟忙放开怀里的柳岸,低声道:“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见柳岸点了点头,刘璟这才转身离开。
金路生转了转眼珠子,果断的选择不过问此事。当初柳岸说喜欢刘伯叔,他拦不住,如今柳岸喜欢刘璟,他更加拦不住。
“怎么回来了?”柳岸问道。
“我回来把武服换上。”金路生扬了扬手里的衣服,而后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又道:“正月十五大伙儿都不训练,杨将军说了,咱们都可以外出,还把我俩的饷钱提前支了。”
柳岸接过银子掂了掂,问道:“你想出去玩儿?”
金路生点了点头,而后又道:“你还没好,不去了。”
柳岸却笑了笑道:“在京城里转转也不走远,没事的。我正好有个地方想去,你陪着我一起去。”
“去哪儿?”金路生好奇道。
“寻欢楼!”柳岸将银子扔给金路生,转身朝屋里走去。
得知柳岸要去寻欢楼,金路生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如果让少帅知道了不会打死他们吧?
依照京城的习俗,元宵节这天日落后,年轻的少年和少女们会带着各色奇奇怪怪的面具上街赏灯,有了面具的遮掩,谁也不认识谁,倒是免了许多尴尬和约束。
寻欢楼这样的地方,白日里人少,非得等到了夜里才会热闹。柳岸原本想着白天人少的时候去,可他俩都在那里待过,遇到人难免尴尬,于是只得等入夜了之后才拉着金路生出府。
柳岸戴着了一个关公的面具,金路生则戴了一个金光满面的财神面具,两个少年一红一金,隔着面具全然没了原来的俊秀,看上去在人群中显得平平无奇。
两人到了寻欢楼门口,尚未踏进去,便被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一手一个揪住了后脖颈处的衣服。
两人回头一看,男人戴着个黑面的包公面具,额头上一个弯弯的月牙看着十分滑稽。
“你俩毛都没长齐,来这儿干嘛?”男人一出声,竟然是杨峥的声音,“还是说你俩要来找人叙旧?”
“就你毛长齐了!”金路生理了理自己被揪变形的衣服,没好气的道:“你还不是也来了,这里头是不是有你的相好?”
柳岸一听他俩要掐起来顿时有些头大,忙开口道:“杨将……杨大哥,实不相瞒,我俩是来找人的。先前此人于我们有恩,今日我俩也算是有了正经着落,想来见见故人,知会一声。”
杨峥抬眼往里头看了看,只觉得对这种地方有种天然的厌恶,但是又不放心让两个少年就这么进去了,于是勉为其难的道:“我同你俩一起去吧。”
这会儿寻欢楼里不乏带着面具的年轻男子,所以三人的出现并没有太过突兀。杨峥进去后大摇大摆的一副大爷样,直接开口点了人。
管事儿的见他开口点人只当是老主顾,欣然做了安排。
三人被引着上了楼,有小童上来倒了茶,杨峥看了一眼柳岸,柳岸摇头,意思是这里头的酒水不能随便喝。
不一会儿功夫,一个小倌推门进来,此人正是玉竹。玉竹一见屋里有三个人,顿时怔了一下,面色一变,似乎有些紧张。
柳岸到底是个心细如发的,立马便知道玉竹这是想岔了。这寻欢楼里折腾人的法子多的是,有时候一个小倌同时伺候两个三个男人也是常有的事。
“玉竹哥哥,是我。”柳岸将关公的面具摘下,露出了自己的脸。一别数月,少年面上的棱角分明了许多,只是面色不好,带着大病初愈的感觉。
玉竹一见他忙回身把门锁上,压低了声音道:“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
柳岸忙道没事,拉着对方坐下,这时金路生和杨峥也摘下了面具。玉竹看到柳岸时,原以为在场的人中有一个是刘伯叔,一见杨峥摘下面具,倒像是松了口气。
柳岸和金路生絮絮叨叨把两人的经历说了,玉竹惊讶之下不由为两人高兴不已,能进征北军可比给人当男宠要好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