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已经有些窒息,这么骤然失去凭借,整个人滑落到了地上。他不得不俯下身趴在地上剧烈的咳嗽了一阵,良久才喘过气来。
“少帅……”柳岸声音嘶哑的厉害,喉咙仿佛已经被捏破了一般道:“我是杨柳岸……杨敏行是我父亲……您途经漓州城那夜,杨家被灭门……九十七口人只剩了我一个……”
杨柳岸!这是自己找了许久寻而不见的那个少年?名字里的确有个“岸”字,人也确实聪明,年龄也相仿……
刘璟低头看着狼狈不堪的柳岸,心中快速的闪过几个念头,震惊、怀疑、高兴、迷茫……最后他强行让自己恢复平静,然后依旧用冰冷的目光看向柳岸。
“杨家还有人活着?你在逗我吗?”刘璟道。
柳岸一手捂着疼得火辣辣的喉咙,一手扶着廊柱刚站起来,便被刘璟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竟然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
他想当然的以为刘璟是知道自己的存在的,可是他忘了,既然屠了杨家的刺客们都不知道他的存在,甚至让他侥幸成了漏网之鱼,刘璟又怎么可能知道?
这世上能证明自己是杨柳岸的人,都在漓州城,可那些脸吊唁的勇气都没有的人,怎么能指望他们为自己说话。更何况,刘璟也不一定会给自己这个机会。
那么,杨柳岸只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他想过刘璟会因他招来麻烦,也想过刘璟会为了避祸赶他走,唯独没想过刘璟可能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刘璟见他呆呆站在那里,叹了口气,故作可惜的道:“就算杨家真有活着的人,也决计不可能活着离开漓州城。而且,我很好奇,你从哪里得出的判断,觉得我会对杨公子感兴趣?”
刘璟不敢承认自己知道幸存的杨公子的存在,因为他一旦承认就做实了杨家的确有幸存者的存在。若柳岸没有撒谎当然好,可若是柳岸撒了谎,那这个消息很可能威胁到真正的杨公子的安危。
刘璟不能冒险,所以只能装作对幸存者一事全不知情。
柳岸并未想到这一层,闻言只得下意识的道:“您……葬了杨家的人……还……”
“一个顺手之劳,让大余的百姓都认识了我,很划算。”刘璟道:“可我与杨家一无交情,二无恩怨,做那些已是仁至义尽了。”
是啊,刘璟对杨家的确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柳岸此时反倒平静了许多,今日之事虽然事出突然,可他单方面的坦白,的确让他心里的一块石头得以落地。至于刘璟信或者不信,对他而言已经是无法掌控的事情了。
“少帅放心,我今日之所以会坦白,不过是权宜之计,并无所图。您已经开始怀疑我的来历了,我若依旧藏着不说,于您于我都是麻烦。”柳岸道:“如今我已经无所隐瞒,但凭少帅处置。”
刘璟审视了柳岸良久,开口道:“我不曾听说杨家有你这么一个得以活命的孩子,所以无法信任你。不过我也无法断定你说的话是假的,所以……不如将你交到宫里,你父……杨敏行曾经是当今陛下做太子时的少傅,想来陛下顾念旧情,定然会将你的身份查个水落石出的。”
如果柳岸真的是杨家的公子,皇帝定然能查得出,而且还可以保他周全,若柳岸是假的,那就交给皇帝处理。他无论是真是假,都没有理由反驳这个提议。
柳岸的确没有反驳,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刘璟虽然不信他,可到底也没将他赶尽杀绝。但他同时又有些隐隐的失落,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有些难以名状的苦涩。
“谢少帅。”柳岸恭恭敬敬的朝刘璟行了个礼。
刘璟透过稀薄的夜色看着眼前的少年,只觉得心里有些发闷,同时也有些烦躁。
柳岸躬着身良久才抬头,而刘璟已经不知去向。
雪,不知不觉停了。
柳岸看着茫茫白雪和无边的夜色,鼻头一酸,不得不强忍着眼底的酸涩,转身朝自己和金路生的住处行去。
大年三十,帅府里难得也热闹了一回,大家都忙着准备除夕夜的宴会,尤其是将士们,难得在京城过个年,都十分期待,一早就开始兴奋了。
柳岸等着刘璟派人将他送进宫,等了一日没等到消息,活像是等着被凌迟的犯人,那滋味可想而知。
傍晚,贺庆亲自向刘璟汇报了柳岸这一整日的动向,说对方打好了包袱,坐在屋里一整天没怎么动。
“我看他好像并不怕进宫,只是脸色很差,倒像是不舍得走。”贺庆道。
刘璟闻言叹了口气,道:“你派出去的人,让他们加点紧,务必尽早确认柳岸的身份,我怕夜长梦多。”
“少帅,您不打算将他送进宫了吗?”贺庆问道。
“送也要过完年再送,这个时候去给皇帝添堵,你觉得合适吗?”刘璟道。
贺庆闻言点了点头,道:“明白了,如果能查到他是冒充的,我们还可以直接把人结果了,免得再惊动了皇帝,节外生枝。”
刘璟闻言皱了皱眉,不由想起了那日在刘伯叔院里初见柳岸时的情形,少年一身单薄的白色里衣,沾着几点鲜红的血迹,看上去有几分带着凌厉的惊艳。
那日白气蒸腾的浴房,刘璟看似毫无防备,将自己的后背留给柳岸,可对方一直进退有据,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失分寸的地方。
那晚的夜色下,少年在他面前双膝跪地……
刘璟摩挲着手里那枚刻着“岸”字的印章,心道,但愿你没有骗我,否则……
第23章 路生
下了半宿的雪,天没亮就停了,太阳一晒化了大半,到了傍晚的时候只有院子的边边角角还留了很厚的积雪,其他地方则所剩无几。
柳岸接受了刘璟说要送自己去宫里这件事之后,一整天都呆呆的,面上倒是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可心里的滋味却是难捱的很。
一方面他知道刘璟这么做无可厚非,另一方面他又实在是不愿意离开。可对方话已经说出去了,他没有信心能让对方改主意。
临近黄昏的时候,贺庆来了。柳岸心里一沉,知道自己该走了,于是拎了自己一早便收拾好的小包袱,最后又看了一眼自己刚搬进来还没住热乎的屋子。
桌上放着一封信,是他写给金路生的。
“把包袱先放下吧,跟我去一趟前院,少帅要见你。”贺庆道。
柳岸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道这是要来个告别?
刘璟原本说了搬过来住,但是前前后后也没怎么住,床都没焐热就又搬回了前院。临近年关,他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待在前院方便一些,年后见客什么的也方便。
这么想来,刘璟搬过来这一趟,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逼着柳岸说出了自己的身份,而且他还没怎么信,
柳岸心中叹息,真是没地说理去。
金路生并不知道柳岸要走的事情,他甚至连昨夜柳岸没在屋里过夜都没发觉。
他一早就跑去找杨峥了,而且跟在对方后头黏了一整天,一直到黄昏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杨峥本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对金路生这重有点愣头青的小子就更是烦的不得了,只觉得回回招惹他都没好事儿,所以时间长了几乎是一看到他就头疼。
谁知这小子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今天一反常态,不哭不闹不惹事儿的跟了自己一天,问话也不说,就是寸步不离的跟着。
明明刚挨了打没几天,看这样子恢复的倒是挺快。
“雪你也扫了,房你也扫了,该擦的桌子该修的凳子一样也没落下,你现在可以说了吧?跟着我这一整天到底是要干嘛?”杨峥被金路生缠得狠了,倒是没了脾气。
金路生左右手抱在肚子上,互相捏着两只手的手指头,低着头也不说话,不时拿眼瞟杨峥。
他那张孩子气未脱的脸已经颇有了些少年人的英气,仔细看还挺赏心悦目的,只是杨峥一直以来只顾着跟他置气,压根也没心思好好看。
杨峥真是被他闹得没法,只觉得一整天对付金路生比干活还累,索性进屋躺在矮榻上不动了。谁知过了半天他睁开眼,看到金路生正站在榻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啊!”杨峥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求饶道:“金路生,过去的恩恩怨怨,都是我的错,你想让我怎么办你直说,只要不是叫爷爷,我都能答应你,好不好?”
金路生闻言突然笑了。杨峥一脸不解,被他这么一笑觉得心里有点发毛,于是问道:“你笑什么?”
金路生这才开了金口,道:“柳岸说,你性子急躁,好奇心重,最怕的就是摸不着头脑,只要我来跟着你一天什么也不说,你肯定会急。”
杨峥闻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是打不住好奇心作祟,于是果然开口问道:“然后呢?等我急了,你要干嘛?”
“你刚才说了,只要不叫爷爷,什么都能答应,不会反悔吧?”金路生道:“柳岸说你是将军,言出必行,就算后悔也会哭着践诺的。”
杨峥闻言顿时心里一沉,感觉自己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叫爹也不能答应。”杨峥道。